那兰想想说:“好像并不离谱。都是真的。”
“啊?那你还等什么?”
清安江边的风,比昭阳湖上的强劲,卷起那兰的裙摆,也刮乱那兰的心绪。看来邓潇真的有些神通,莫非不到半天,就查到了和秦沫病情有关的情况?她刚才手机里问邓潇,有什么话不能电话里说,邓潇执意说,有些东西要当面出示,并且告诉她在这个荒无人迹的江湾等候。
没有明显证据,但她有一种不甚愉悦的预感。当然这种预感也远非空穴来风,自从见到邓潇的第一面起,他的神态,他看她的眼神,他说话的语调,都带着一种情绪,一种眷恋的情绪。
希望今晚这顿晚饭,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约会。
好在目前看来,就冲着这黑黢黢的江湾,她孤伶伶地守候,江涛拍岸,在她脚下翻出一片黑灰色的泡沫,怎么都不像个浪漫之夜的序曲。
但当那艘小游艇幽灵般地出现,靠到岸边,那兰知道,她终究还是逃不脱自己的预言。
立在船头的人最初只是一个黑影,一个模糊的形象,但到了近前,是意态闲适的邓潇,或者说,是故作闲适的邓潇。他的目光,早早就穿破黑暗,紧紧盯在那兰脸上。邓潇和他父亲邓麒昌一样,有双极具穿透力的双眼。就那样不加掩饰、毫无顾忌地盯着,像是毫无心机的少年,盯着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恋人。
虽然那兰在心里大叫让自己冷静,那目光还是灼得她心动不已,几乎要融在里面。
她随即一惊,邓潇真真切切是在盯着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恋人!
他正看着邝亦慧。
那兰不由想到,秦淮,尤其在两人第一次游泳回岛的途中,也曾有过这样的“错乱”,将自己当成了邝亦慧。但那种感觉只是稍纵即逝,秦淮显然是个有极强克制力的人,他在极力回避那种感觉,抛弃那种感觉,甚至矫枉过正。
而邓潇,恰恰相反,他在拥抱这种感觉,纵容这种感觉。
邝亦慧,是什么样的女子,竟在消失后多年,仍能让人为之疯狂。
船靠拢来,那兰这也才明白为什么九里江湾,单单选在这处见面。这是一段平直的江岸,游艇几乎可以完全横过来靠岸,不用架板,那兰估摸了一下,可以轻松跳上船。邓潇伸出一只手,那兰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握住了。在他的牵引下,根本用不上跳跃,抬脚便跨上了船头。
小艇正中就有一张圆桌,圆桌正中支着一把硕大阳伞,桌边两张小椅。桌面上六只圆盘,载着葡萄、西瓜、樱桃、黄杏、糖藕片、紫李。那兰想,原来是水果宴。但她有些不安:虽然天光已暗,可是坐在游艇上招摇过市,难道不惹眼?她下意识往岸上看一眼,仿佛能看见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她随即发现自己的多虑。邓潇仍不松手,牵着她,走到船尾附近的一个楼梯旁。原来真正的晚餐设在底舱。
下楼梯的时候,那兰的手重获自由,但她心头一片茫然。
邓潇用情之深,如病入膏肓。但是,有几人能不为之感动?曾在一刹那,那兰想,就让他把我当作邝亦慧,只要他能拾回快乐的感觉。
叹,自己还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派。
底舱虽然远谈不上阔大,但别有情致,天蓝色四壁,居中一张小桌,桌上长烛荧荧,高腰酒杯,款款邀人醉;菜已上全,看上去清淡而精致。那兰只认出了一道鲈鱼,别的菜,如果没有介绍,她只有无知者无畏地吃下。
一名侍者离开后,底舱里再无第三人。邓潇替那兰拉开靠椅,请她落座,彬彬君子之风。耳边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这时只要一合眼,就可以全然忘却,自己不过是一只小小飞蛾,粘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网中。
可惜,那兰没有合眼,记性也很好。
“谢谢你的盛情,”那兰与人交谈,喜欢直视对方双眼,是个为人称道的好习惯,但此刻觉得是个大大的缺点,因为邓潇深深幽幽的眼睛,更像两只黑洞,将一切目光无情地吸引过来,熔在其中。“你的精心安排,一切都那么美好……可是我还是想先问问那个不美好的问题。”
“秦沫?”
那兰点头。
“的确很不美好,甚至惨不忍闻。要不我们先吃,以免影响食欲。”邓潇也盯着那兰,为她斟上半杯白葡萄酒。
“如果真那么惨,到影响食欲的地步,那么吃后再谈,会不会令人作呕?”
邓潇轻叹一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听你的……和你在一起,当然总是听你的。”
这话,一定是说给邝亦慧听的。这个可怜的家伙。
好在邓潇的思路不是一般的清晰,他起身到舱房角落的一只贴壁小几上取过一个信封,递给那兰,说:“你自己看吧。”
信封里是一张放大后的照片,那兰一眼认出,照片上的女孩,明艳如花,青春逼人,正是秦沫。她的笑容,从心底眉尖溢出来,散播在身外,仿佛她的世界里,容不下哀愁,听不见哭泣。
想到那夜地下室的见闻,那兰几乎要下泪。
“这是她刚入江大时的照片,那时候她开始业余做模特,在江京各高校间已经颇有名气。我听说,当年提起秦氏兄妹,不会说秦沫是秦淮不知名的妹妹,而是说秦淮是秦沫不知名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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