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从小我就有许多女孩子的好朋友。我有好多怪怪的想法,比如说,一罐可乐,打开了,要是男孩子喝了一口,递给我,我就不大愿意喝,换成女孩子,我就很高兴地喝,因为我觉得女子就是比男人干净。”呼延云说到这里,不仅娟子扑哧一声笑了,连他自己都笑了。“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女孩子们对我都很好,可能她们不会爱上我这样一个怪物,可是她们都愿意做我的好朋友,因为我不会伤害人。在这个世界上,一个男人,要想做到不伤害任何一个女人,大概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娟子甜甜地笑着,使劲地点了点头。“后来,有个女人,欺骗了我,伤害了我,我始终搞不懂她是怎么想的……其实仔细想来,我这样的异端,早就该被这个时代孤立和唾弃,她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分子而已。总之我开始仇视人类,觉得他们大都是一些麻木不仁、贪求物欲的行尸走肉,所以我说一些狠话——比如中午跟你说的那些——仿佛是要用伤害别人来转移自己的痛苦。我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我心里积郁了太多太多的愤怒。《幽灵公主》你看过没有?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像那个猪神一样,因为受到人类无休止的刀劈斧斫,心中的仇恨使它变成了邪魔。”“可是,那天在夜总会,你救了我……”呼延云说:“我只是气不过,我最恨欺负人,何况是男人欺负女人!”娟子看着他,水面的粼粼波光映在他的脸上,她突然发现,尽管这个家伙嘴巴有点大,眼睛有点小,鼻梁有点塌,其实有一张蛮可爱的娃娃脸,她情不自禁地说:“你应该把胡子刮一刮……”“啊?”呼延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没什么……”娟子的脸红了。“对了,我找你真的有要紧事。”呼延云神色严峻地对她说,“你马上离开本市,今晚就走。机票我已经给你买好了,是电子机票,你的身份证带在身上吧?带着,那就好,你到机场直接报出航班号,出示身份证,到香港去。”
娟子糊涂了:“你为什么催着我走?”“太危险!”呼延云说,“天堂夜总会的那帮流氓,很快就能查出你暗中协助了警方。”“可是,我到香港之后怎么办?我没有工作啊,我怎么生活?”娟子一时竟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呼延云说:“香港那边,我也安排好了,意大利著名首饰商查理奥公司,多年前在上海搞展览的时候,发生过一起珠宝失窃案,是我协助警方侦破的。大中华区的总经理沈萌欠我一个好大的人情,她已经决定聘请你在该公司的香港精品店当店员,薪水非常优厚。你去了之后先要学习一段时间的珠宝鉴定技术,开始新的工作和生活……你,你哭什么?”娟子不停地抽泣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啦,别哭了,这就算是我为中午的事情给你赔罪吧,功过相抵,你可就别再记恨我了。”呼延云说。娟子使劲摇着头,哭的声音更大了。“你别哭了,你身上带着纸笔没有?”呼延云问。娟子翻了翻包,没有。呼延云看见她用手帕擦拭眼泪,灵机一动:“你总带着唇膏吧?”娟子点点头,把唇膏给了呼延云,呼延云在她的手帕上用唇膏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沈萌没有见过你,你见面后把这个手帕给她,她一看我的签名,就确认是你了。”说完,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直接去机场,千万不要回你住的地方,千万!记住了么?”娟子点点头,要上车,又站住了:“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呼延云苦笑着说:“等我重新决定做一个好人再说吧。”“好人一定有好报的。”娟子使劲揪着衣角,嚅嗫着,“呼延,我想告诉你,我……”“不要婆婆妈妈的,快走吧!”呼延云催娟子上了车,车渐渐远去,他还是站在夜色中,朝着娟子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娟子让司机把车直接开到机场,一路上把那块写着呼延云名字的手帕紧紧抓在手里。快到机场高速公路的入口,她突然想起,自己租住的那间房子里,还有几封妹妹写来的信压在枕头下面。“如果不把信拿走,夜总会的人一旦搜出,肯定会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找到我家,那妹妹岂不是会……”想到这里,她毫不犹豫地对司机说,“掉头,回洗马河!”
下了车,走进黑黢黢的胡同,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要快,进屋拿了信,马上就跑!”从外面望去,自己租住的那间平房黑着灯,显然是同住的几个小姊妹还没有从夜总会下班。她放心了许多,用钥匙开了门,进去从枕头下摸出那几封信,往拎包里一塞,拔腿就往外跑。她跑得那样快,像一只被狼群追赶的小鹿。前面就是胡同口,昏黄的路灯放射出温暖的光,我马上就可以把黑暗甩在后面了!她跑得太快了,以致于和一个拐进胡同的行人撞了个满怀!“对不起——”她还没有说完,就感到小腹一凉。她惊讶地低下头,看到一把锋利的尖刀已经戳入了自己的身体。“怎么回事?”她想,“我不是已经把黑暗甩在后面了吗?我……”刀子猛地拔了出来,刀背的锯齿将她的肠子剐了出来,鲜血汩汩地从伤口往外涌。剧烈的疼痛!然而——第二刀,又戳了进来。然后是第三刀,第四刀……我的身体。“妞妞不怕疼,妞妞不哭……”她突然想起,小的时候,是个明媚的春天,妹妹摔倒在故乡的田埂上,膝盖的皮破了,流了一点点血,咧着嘴哇哇地哭。她用手帕在妹妹的膝盖上裹了又裹,扎口处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不停地哄她:“妞妞不怕疼,妞妞不哭……”坏了,我的身体受了这么多伤,要是妹妹看见了,会不会吓哭?妈妈去世后,妹妹就靠我了,她胆子小,爱哭……不能她让看见我受的伤……她扑通跪倒在地上,用手帕捂住伤口,想把肠子和血都堵回自己的身体,可是不行,血向外汹涌着,根本堵不住。她拼命向前爬,一边爬一边哭着喊:“妈妈,妈妈……”妈妈,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可不能死,我死了,妹妹怎么办啊……冷。妈妈。她的哭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到死,她的手里都紧紧攥着那方手帕,手帕上的“呼延云”三个字,被血染得鲜红,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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