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咽喉里使劲发出啊啊的两声,像哀嚎,却没有泪水。他突然想起了一张脸孔。那张脸像是……像是放少了酵母的面团,永远是死死板板的一坨,所以她的笑永远是僵硬而残忍的:“喂,我可没说我喜欢过你,我可是有男朋友的,还不止一个呢!”那个女人不是已经被杀死了吗?她玩弄、欺骗我的感情,现在她死了,妈的我应该高兴才是啊,我应该大笑,像京剧演员那样夸张地大笑,哈哈哈哈哈!笑声在这个狭小的、密闭的、臭烘烘的洗手间里回响,可是……可是我笑不出来,因为,因为——他扶着膝盖,向前迈了一步,扑通一声,几乎是半跪在了水池前。他狠狠地拧开了水龙头。哗啦啦!冰凉的水像动脉被割破的鲜血一样喷涌出来,他掬起双手捧着,一动不动,水不停地溢出掌心。满满一捧水。举到头顶,淋下。疼!水,从他的额头上,哗地一声滚落,犹如幕布一般,拉下了他的黑暗,他的夜。什么?水?不是血吗?鲜红鲜红的血,在酒的裹挟下顺着他的额头流淌,还有酒瓶砸碎后的玻璃碴子。他坐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可他听得清清楚楚,天堂夜总会老板董豹那狰狞的笑声:“给我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浑身挨了多少拳脚,他已经不记得了,唯一铭刻在心中的,就是有那么一瞬间,一个温软的身体抱在自己的背脊上,替自己挡住了那些疯狂的电闪雷劈!而后,她被拽开了,可她还在不停地大喊:“不要打人!不要打人!”忽然,暴风雨过去了,风平浪静。他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一块被热水湿润过的毛巾,轻轻地为他拭去嘴角的呕吐物。淡雅的香气,就像少年时代戴着红领巾,在校园里欢笑地跑过的无数个春天。他不忍睁开双眼,泪水无声地顺着眼角流下。他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翻来覆去地念叨着一句话:“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
他哭泣着,哭泣着,从呜咽变成抽泣,从抽泣变成嚎啕。在洗马河畔,他坐在娟子的尸体旁边,自杀一样地放声大哭,哭声嗷嗷地像月光下一匹受伤的狼,眼泪如同洪水一样顺着瘦削的面颊流淌。那一刻,她抱着他,陪他一起哭泣。他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泪水,“啪”地滴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郭小芬。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名字有多么动听,可是现在,他只想把这个名字捧在掌心里,但是掌心里的水,不停地涌出,他什么也没有留下……现在,她已经被绑架了,生死未卜。也许,她就像陈丹一样,被囚禁在一个狭长的密室中,黑暗笼罩着她,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想起的是谁?——是你!”“我想起的是你!我想起的就是你!”那么,好吧!林香茗和马笑中匆匆赶往郭小芬的家,林凤冲抓紧对徐诚、侯林立的审讯,杜建平带着刘思缈亲赴一线搜捕王军。刚才还因为人多而显得有些局促的行为科学小组办公室,现在只剩下了蕾蓉一个人。她呆呆地坐着,有些不知所措。门开了。他的脸上湿漉漉的,晶莹的水珠,不断地从他前额的发梢上淌下。他靠在门框上,单眼皮下的两道目光,像狼一样,凶狠而有神。“我要看这个案子的所有卷宗。”他说,“从头开始!”蕾蓉站起,嘴唇蠕动了半天,最后吐出的却只有两个字——“好的。”厚厚一摞卷宗,按照时间顺序,从6月19日陈丹被从莱特小镇解救出来开始,一页一页地翻过。20多天里发生的一幕幕事件,就这样再次被启动了播放键。阳光洒在纸面上,那些记录、图片、签字,都浮着一层令人眩晕的光芒。血案、悬案、疑案、案中案……与从前接触过的案件相比,这个案子要纷纭复杂得多。千头万绪,犹如一个个巨大的毛线团扔到了野猫群里,被搅得乱七八糟,刚一接触时,令人茫然不知所措。因此,香茗利用行为科学对1号凶嫌和2号凶嫌进行的区分,不仅正确,而且在侦办方向上起到了指南针的重要作用。而思缈采用“现场还原”的方式认定陈丹的妈妈死于贾魁的谋杀,也是合理的。郭小芬昨天的推理,乍一听,可以说非常精彩,只是在某些细节上有些牵强,而且犯下了一个埋藏得很深的错误,这个错误让我怀疑“凶手是王军”这一认定——当然,这不能怪小郭,因为当时她毕竟不在现场……
所有的卷宗都看过一遍了。其中这一份需要再仔细地研读,卷宗建立的时间是6月29日;卷宗名称是“通汇河北岸无名女尸分尸案”;负责人的签名是:刘思缈。刘思缈建立的卷宗和其他人有明显的不同。她把跟老师李昌钰在一起办案的习惯带回了国内,在卷宗的最后,总会单独附上一张纸,写出她对疑点的种种思考,这些思考的主观性非常强,也许毫无价值,但“破案和犯罪有一个共同点——都需要灵感”。这份卷宗也一样。真可惜,刘思缈已经在附于卷宗的纸上已经写明了自己的困惑,为什么没有进一步思考下去呢?呼延云慢慢地合上卷宗,迷离的目光停在桌子上,上面摆着蕾蓉中午给他买的快餐,他却一点食欲都没有。看看窗外,阳光已经不那么刺眼了,一瞧墙上的挂表,有些吃惊,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过去了7个小时,现在的时间是下午5点。他站起身,走出门,在楼道里徘徊着。黑暗的楼道,两边的墙上似乎没有门,就那么长长地一直延伸下去,尽头的窗户,有一些光芒……哭声。哭声把沉浸在思索中的他唤醒了,沿着哭声寻去,来到预审室门口,里面两个审讯员正襟危坐,桌子对面是小乔护士,耷拉着脑袋,不停地抽泣着。呼延云走了进去。两位审讯员只知道他是专案组的人,却并不认识他,很有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怎么回事?”呼延云指着小乔护士问。“一直在问她7月10日晚上12点离开小白楼去做什么了,可是她就是不讲,哭哭啼啼的。”审讯员不耐烦地说。呼延云拉了张椅子,坐在小乔身边。可怜的姑娘,眼睛像在水里泡过一样又红又肿。他不禁叹了口气,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小,连那两个审讯员都没有听见。小乔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呼延云,半晌,才羞赧地点了点头。呼延云站起身,对那两个审讯员说:“她是无辜的,放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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