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要说,没有动机吗?”
“我是忽然间想到—动手杀了她吧。仅仅如此而已,非常小的念头。那是一种只要一睡着、一吃完饭,或是和什么人讲过话以后,就有可能消失无踪的小小灵感,是具有人性,而且高尚的,货真价实的灵感。既不是希望得到某些东西像是金钱或快乐,希望逃离某些东西像是恐怖或绝望这类的获得还是逃避,或者,可以说连肉体的欲望都不存在。没错,根本没有什么理由,根本没有什么动机,这才是人。而我就是人,不对吗?能够做到这样的事,那不就是身为一个人的证明吗?”
“请问,你那个身为人的证明,有什么价值吗?”红子稍微偏着头问。
“啊,”保吕草收起笑容,转为严肃的表情。“红子姐,你果然是我所想像的那种女性呢。没错,这个问题正是一切的解答。”
“你只是在运用语言来替自己的脚下铺路罢了吧。”红子直直地盯着保吕草说:“你只是在放马后炮。”
“或许是这样吧。”澡深吸进一口气,保吕草仰着脖子。
“不过,别管它啦。”红子温柔地说:“请继续说下去吧。”
“我用正好在那家水电行刚买来的尼龙绳勒住小女孩的脖子。”有那么一瞬间,保吕草稍微绷紧脸孔。“就只有那样,那么一瞬间。可是,我却得到了相当重要的东西,始料未及的收获。那是个意外的发现,明明没有期待任何东西,我却感觉到心满意足。当然,我自己也有掌握到、理解到会失去些什么的心理准备,小女孩本来有她自己的人生吧,也一定会有为了她的死而悲叹不已的人们吧。然而,那只是芝麻小事,我并不是疯子。我会做正常的判断,会做客观的判断,杀人的经验其实是很有意义的。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从战场上回来的士兵们讲话会变得那么滔滔不绝了。”
“你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没有为什么—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保吕草回答。“光是这一点,即使再怎么有理跟明白,苟活在这个社会里的躯壳仍然会受到这个社会的龌龊所污染。为了漂白这个污点,我想,就只有动手杀人了。”
“你毫无理由杀了人,还说没有理由是一种美。尽管如此,你只是一个接着一个大谈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的理由。”
“没错,那就是语言的使命,是语言的宿命呢。有如前仆后继、一拥而上的肮脏细菌一样,那正是语言这玩意儿。语言像是一群聚集在理由这块糖周围的蚂蚁。远远望过去,明明就像一只巨大的生物在蠢动着,然而实际上却只不过是异常单纯、渺小而卑贱的存在。它们仅仅只是聚集起来,于是就被一再地传颂。不过是一堆蚂蚁的集合罢了。然而,这实在是很有趣,没错吧?像这样子的言词交锋,非常让人毛骨悚然。你不觉得那就像一声不吭地把手伸进蚂蚁的集团里一样,会为那种搔痒难耐的感觉搞得七上八下吗?扭扭捏捏的,如坐针毡。那是为了什么跟什么呀?到头来,绝对可以确定的是,它都是起因于人类的不完全呢…”
“从最初的那起杀人到下一次杀人,你在这一年多里头想了些什么呢?”
“找寻无聊的理由,养养蚂蚁,为它写写观察日记吧,一定是这样的…”保吕草露出白净的牙齿,用开朗的笑容回答。“只是,我并不想失去那份纯粹。另一方面,我因为最初的杀人而得知了出乎意外的快感。因此,我强烈地去排斥、去抵抗想要再度得到它的这种动机。这样的贪念并不适合我,它反而是我最最嫌恶的对象。不过,神是非常聪明的,最初的七月七日,女孩的年龄是十一,这数字有着两两相同的巧合,那就是指令啦。于是我什么都不想,放弃掉一切,我感到一年后的七月七日要再次进行同样的事情。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第二个女孩子是大学生吧?”
“没错。她是住过我对面房间一个叫做早川的女生的好朋友,她似乎经常来早川的房间玩。
在拜托早川接下发传单这份打工的时候,那个叫井口的女孩跟着来了,当时也得知了她的年龄。当然,那是距离杀害她一年多以前的事情。警方在那区区一年的时间里,已经把我排除在外了。”
“那也没有办法吧。”红子点点头。“假使你有什么紧急的理由,想要杀死那个女孩的话,才不会放着一年多什么都不做呢。”
“这个社会自作主张地建立起一种幻想,以为杀人会有它的理由.是因为按捺不住的欲望,这是一个相当耐人寻味的系统。怎么会想到这种不可思议的规则呀?”
“毕竟,要是毫无理由地被杀掉,那样很伤脑筋吧。”
“可是,即使是有理由而被杀掉,也是会伤脑筋吧?”
“这个,”红子点点头。“关于这一点,我并不打算反驳你的意见。我想,你那一套理论确实没错,而且已经做出结论了吧。”
“我当时也用了同样的道具呢。”保吕草让玻璃杯倾斜,使得冰块发出声音。“采取全然不同的杀人方式就好了,任谁都会这么认为吧?如此一来,我永远都不会被抓到,可以让这个神圣的漂白仪式一直继续下去。可是,我根本就不喜欢那样的理由,也就是确保安全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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