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伸进被里,握住她冰冷的手。“没事儿了,烧已经退了。”
伯母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您安心睡吧,有我守在这里。”
“辛、辛……”
伯母在说话,我忙把耳朵凑近她的嘴边。
“什么事儿?别客气,尽管说。”
“芳男,辛苦你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伯母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做梦也想不到。她平常只是一味刻薄地讥讽,从来没有表达过谢意。不过,这或许也证明了伯母体力衰弱,正在丧失自信。
“您要坚持住啊。”
伯母无力地点点头,轻轻回握了一下我的手。我禁不住热泪盈眶。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此刻我第一次觉得我们彼此心意相通。伯母应该也已经明白,我并不是贪图财产才住在这个家里。就连平日对我爱答不理的小黑,此时也蹭到我身边撒起了娇。
“我懂了,你是肚子饿了吧?”
除了要喂小黑,伯母也要吃点儿东西。我决定趁去医生那里拿药的机会,顺便请教病人该吃什么比较好。
医生的药看来很管用,伯母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傍晚时就能起床了。虽然脚步还不稳当,需要扶着我才能行动,但总算暂时脱离了危险,我也稍稍安心了些。
但我还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时时刻刻照顾伯母。小说刚翻到第四章,只到全书的五分之一,比预定的进度有所落后,必须加把劲儿才行。
我在伯母枕边放了个一按就会响的铃,请她有事就按铃呼叫我,同时工作时间也尽量配合伯母早睡早起的生活作息。伯母平时的饮食一向简单清淡,我也能做得出来。我每顿稍微多煮一点儿,自己的也就解决了。早上熬白粥,中午和晚上则是加了鸡蛋的菜粥。
六月十一日
伯母的身体虽已不如从前,不过恢复得还算顺利,现在已经能在家里自由走动了。她自己表示外出也没问题,但我担心不知会出什么意外,因此购物和院里的农活都由我一手包揽了。
一周来一直忙忙碌碌,而伯母在这期间的变化之大,坦白说真是令我惊讶。她不再出言刻薄,对我关照的话也都言听计从。或许是因为这场病,让她切身地感受到一个人的软弱无力了吧。
现在她说话的方式也客气多了,会说类似“不用管我,忙你的工作吧”,或者“不好意思,可以帮我除掉院里的杂草吗”之类的话。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话里带刺。
她是有点儿老糊涂了吗?我实在不愿意这么想。
还是说她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变得软弱起来了?对我来说,伯母的死骤然变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看到她与从前判若两人.我不禁感到一丝不安。
一旦伯母过世,这个家就只剩下我了。遗憾的是,眼下的我还没有这份自信,能独自一人守住这个幽暗寂寥的家。形单影只地独自生活,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日子?只怕我又会与酒为伴,步向自我毁灭的终点。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的边缘,摇摇欲坠。就算有好几亿遗产到手,也终究无法填补我内心的空虚。
不过因为这场突发的急病,外表固执的伯母好歹算是打开了心扉,和我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相依为命之感,这是显见的事实。我心想,现在就为今后的事忧心忡忡,未免为时尚早,倒不如努力维持这种良好的关系。
倚在二楼临窗的书桌边,我得出了这个结论,心绪略感平静。
接下来开始翻译吧。记得上次是翻到第四十七页,故事说的是——
从教室目击到杀人现场的女主角,向老师报告了这件事。但因为她平时就喜欢异想天开,老师并不相信她的话。无奈的她只好回家,却发现有人埋伏在学生放学回家的途中。那人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正是她看到的杀人凶手。她想找同学一道回去,可在她向老师报告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都已经走了。这下惨了。
……她把围巾围到脖子上,尽力遮住半边脸,然后抓着扶手跑下了楼梯。最后那段楼梯,她干脆直接跳了下来。她径直走到西教学楼那边的校门,先向外窥视了片刻。
“他”双臂抱胸,靠在栅栏上。他的个子很高,肤色黝黑,门里透出的灯光照在他的黑发间,隐约闪着光泽。他身上穿的不是那天那件红色外套,而是一件黑色长大衣。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上去冷静且富有耐心。他的头微微前倾,眼光毫不放松地盯着人行道。
她密切注视着他的动静。终于,他慢慢地转过头去……
故事终于渐入佳境。
现在才刚过九点。我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徐徐吐出。感觉好极了。烟雾缓缓渗入夜色,我出神地看着,视线无意间扫到对面公寓的二〇一号室。许久没有观看过那个房间了,这一周为了照顾伯母,我忙得四脚朝天,根本无心惦记那个女人。现在伯母暂时不需要我照料了,我的好奇心再度涌出。
伯母病倒那天,我跑出去找医生,结果在玄关狼狈跌倒,当时她正好下班回来,从我身旁经过。她裙下的那双白皙双足,此刻又浮现在我的脑海,擦肩而过时闻到的甜美的香水味道,也在记忆中鲜明再现。那是母狗的气味,是足以令男人的理性崩溃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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