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国庆节,人潮如水的淮海公园开放式绿地,一棵粗硕的法国梧桐下的圈椅里,坐着一位耄耋老人,他须眉皆白,老态龙钟,拄着一根拐杖,左顾右盼在人流中寻找着什么。
他就是彭龙华,人称彭老头。
1977年,他60岁,从上海缝纫机厂光荣退休;
1980年,他63岁,开始脱发,脸上长出了老人斑;
1990年,他73岁,出现了耳聋、眼花的症状;
1993年,他76岁,接受了老年白内障手术;
2000年,他83岁,开始驼背,走路需要依靠拐杖;
2006年,上海市政府出台新法案,高龄无保障老人纳入社会保障体系,89岁高龄的他每月可领取460元养老金,住院医疗费可以报销七成;
中秋节,居委会干部送来了两盒月饼,可他的牙齿都掉得差不多了,两盒月饼勉强吃了半个,其余送给了社区的警卫。
……
啪!
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要搁以前,彭龙华会以一个刑警的快速反应一跃而起,而现在,他只能以一个老人的迟钝慢慢把头转过来,身后是一道绚烂的阳光,阳光下有一个人影,因为老年白内障复发,视觉不怎么清晰,费了半天劲才把人影与阳光剥离,那是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戴着粉红色的头箍,穿着HelloKitty的长袖T恤,一只戴蝴蝶结的白色卡通猫印在胸前,一条七分长的牛仔裤,把脚上崭新的NewBalance跑鞋完全展露出来,配着挂着绒绒球的彩色短袜,满脸坏笑地望着他,露着一口糯米白的牙齿。
“嘻嘻,龙华!”
彭老头笑了,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这块大石头,搁了整整六十一年。
“你怎么认得出我?”彭老头问她。
“咱俩有夫妻相,我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我的好老公!”少女坐在他旁边,亲热地依偎着他,把头枕在他肩膀上。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爷爷和孙女。
彭老头挠了挠稀疏的白发,笑呵呵道:“我原来的女友22岁,现在成了16岁的小女生,我赚了6岁!”
“是啊!你赚了,我可是亏了,亏大了!我原来的男友是28岁的帅哥,还是刑警,现在成了89岁的糟老头,整整亏了61岁!”
彭老头又问:“现在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还是叫你大小姐吗?”
“我喜欢下雪,就叫我雪儿吧。”
这个叫雪儿的女孩看了看周围,跟他说悄悄话:“龙华,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她脸上带着花季少女特有的羞涩,轻轻吐出三个字:“那个了。”
“那个……哪个?”彭老头的反应依然迟钝。
“怀上了……”
彭老头浑浊的双眼顿时瞪得溜圆,假牙差一点喷出来,“你怀……和谁怀上的?”
雪儿有点不高兴,赏了他一肘子:“你瞧你,好健忘!新婚之夜你都对我干了什么?”
彭老头愕然:“新婚之夜,你……躺着,我……坐着,我打了个盹儿,梦见你对我说,你死得冤,还有你弟弟三少爷也出现了,和你说一样的话……”
“傻瓜!那是你的梦境,梦里的东西是不真实的。”
彭老头的头立刻大了一圈,支支吾吾:“你的意思是,新婚之夜……我真对你干了那事?”
“嗯!”雪儿用力地点头。
彭老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你那时候……”
“别翻陈年旧帐了!”雪儿不由分说把他从椅子里拉起来,“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马上就知道了。”
雪儿搀扶着彭老头,穿过喧闹的淮海路,走过重庆南路天桥,来到三八妇女用品商店的对面——侬侬婚纱摄影馆。
礼仪小姐为他们拉门,朝雪儿微笑点头,当看见她身边的彭老头时,至少经历了三秒钟的瞠目结舌,才恢复了职业式的微笑。
“这是我老公!”雪儿落落大方,“我们是来拍婚纱照的!”
“这样的老夫少妻真是罕见,能破基尼斯世界纪录了……”
婚纱馆里,人们悄悄议论,彭老头耳朵背听不见,雪儿全听见了,她充耳不闻,满脸幸福地挽着丈夫,在琳琅满目的婚纱照里挑选着,秋日的太阳透过大块的玻璃橱窗照进店堂,这对老夫少妻沐浴在阳光里,就在彭老头步入倒计时的生命天数里,他迎来了第二个春天。
作者注1:
本来我打算把这张照片一块登出来,可姓彭的糟老头说啥也不干,“老了,走样了,别让我现丑了。”
“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我问他,“冰、爱思、晶莹……凡是跟冰扯得上关系的都用过了,还能叫什么呢?”
彭老头嘿嘿笑起来,满脸的皱纹堆积如山,五官都不见了。
“早就想好了,就叫彭姗姗吧。”
乍一听,是个蛮好听的名字,可我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姗姗,不就是3693的前后两个3吗?这老家伙,还念念不忘那个轮回呢。
作者注2:
2007年底,四号线全线贯通,C字形变回了O字形,熙熙攘攘的穿梭中,千人万脚的踩踏下,那条时空隧道也消失了,不信的话,读者可以坐上四号线,从鲁班路出发,最终还是回到鲁班路——O字形的线路。这就象人的一生,从医院开始,在医院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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