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中学生在食堂消费一顿午餐,包括一荤一素一汤,金额不超过人民币两角。
1984年7月,南市区陆家浜路上,一座旧厂房正在拆除中。
这是一家酱菜厂。厂区的院子里,露天放着一口口大肚缸,每口缸足有二百公斤,直径超过两米,是用来腌制雪菜的,一层雪菜一层盐,层层叠叠铺上去,工人穿上大套靴,爬进缸里使劲踩踏,让雪菜充分吸收盐份。
除了地面上的厂房,工程队还要拆除地下室——建于六十年代的防空洞。
那个年代,人们疯狂地认为战争即将来临,可能是来自台湾的反攻大陆,也可能是来自美帝国主义或者苏修的空袭,战争随时可能爆发,炸弹随时会呼啸而下,因此全国上下都在备战,深挖洞,广积粮,防空洞,高射炮,民兵……
文革后,闲置的防空洞被改成了地下旅馆。
南市区的区政府就在陆家浜路上,区政府似乎难以容忍旁边挨着一家酱菜厂,决定将它拆除,建一座高档饭店。
地下旅馆的规模并不大,十来间客房,公共厕所和浴室,还有放置小型锅炉的热水间。几乎所有的房门都大敞着,里面乱七八糟,好象被打劫过。
只有一个房间的门是紧闭的,而且是从里面被锁上的。
七月流火,工人们个个汗流浃背,好在地下室阴凉得很。工人用三十磅的汽锤把门砸开,发现室内不仅插上了门闩,还挂着一把沉重的大铁锁,难怪打不开。
这就怪了!这里只有一扇门,连一扇窗户都没有,插上门闩并且用了挂锁的人,是无论如何出不去的。
莫非里面还有人?
带着疑惑,几名施工人员巡视了一遍。这里应该是员工的更衣室,已被废弃,一排排更衣箱破烂不堪,似乎随时会坍塌。
噌的一下,一条黑影闪过,把大家吓了一跳,黑影发出的叫声,让大家松了口气。
“喵——啊——呜!”
是只猫,披着长长的黑毛,一直拖到地上。
黑猫三下两下就蹿了出去,消失在门口。
“不会是它锁门的吧?”有人开玩笑。
“喂……快来看哪!”又有人惊呼。
绕过一排更衣箱,后面居然摆着一口大缸。这些缸都是露天堆放在院里的,谁会把它挪到地下室来?这不仅需要很大的力气,还要非常小心翼翼,地下室的台阶狭窄又陡峭,弄不好缸翻滚下去,能把人砸死的。
更不可思议的是,缸底铺着一件杏黄色的雨衣,上面竟然躺着一个女婴,她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人,嘴里咿咿呀呀发着声音。
一只电灯泡悬在众人的头顶上,投下一团昏暗的光,女婴正好处在众人的阴影中,她挥动着稚嫩的四肢,想做出翻身的动作,却怎么也翻不过来,就象一只四脚朝天的小乌龟叭哒叭哒挥动四个爪子。
有人爬进缸里,把孩子抱出来,那件雨衣暂时充当了襁褓。在孩子身下,有一个用数层塑料纸包裹的纸包,里面有一本旧书叫《百冰治百病》,书里夹着几张照片和一些零钱,还有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这位大哥,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孩子就有救了。作为母亲,我有难言之隐,无法抚养这个孩子,大哥你就行行好,收养了这个孩子吧,如果你有困难,也可以送到儿童福利院,给国家抚养。
“附人民币六十五元,这是我仅有的财产。
“又:我已经给孩子想好了名字,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叫爱思。至于姓氏,第一个将孩子抱起来的大哥,他姓什么孩子就姓什么。”
落款是“孩子的母亲”。
整封信字迹隽秀,思路清晰,写得不慌不忙。
把她从缸里抱出来的人姓茅,就是茅太太的丈夫。
根据孩子母亲的意愿,孩子就叫茅爱思。
重复一遍:茅爱思。
既然是“遗弃”,为什么不把婴儿放在人多的大街上?而是放在阴森森的地下室里。
如果没有工程队的破门而入,等待孩子的将是饿死冻死,甚至被老鼠当作一顿美餐……这些潜在的危险,作为母亲难道毫无预见?
孩子已经出生,她怎么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她自己又是如何离开更衣室的?难道她会就地蒸发?
几个疑问徘徊在众人心头,只是大家都没有说出口。
还有一条并不起眼的线索:从进入地下室开始数,更衣室是第3间。
那个手机号码的尾数也是3。
茅爱思的身世,就这样倒数着开始了。 第四章冰棺(5)
第8小节
发现女婴的日子是1984年7月26日,这一天理所当然成了茅爱思的生日,尽管当时看上去她已经有两三个月大了,但这无关紧要。
其实茅家夫妇已经有一个十四岁的儿子,在念初二,而茅太太一直想要个女儿,就决定收养这个女婴。但是没过多久,茅爱思就被送进了儿童福利院。
“怎么没有收养下去?”彭龙华问茅太太,“是经济状况不允许,还是另有原因?”
茅太太沉默了许久,才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一件事,让我觉得不舒服。”
“不舒服”,这是茅太太选用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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