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痘痘仔细地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破绽,他的目光往周围一扫,落在彭龙华的两件行李上,盯住看了半天,用脚踢了踢它们说:“找人开药方,居然带两大包行李?里面是什么?打开看看。”
两个红卫兵上来就要翻旅行袋和帆布背包,“谁敢动!”彭龙华大吼一声,立刻把他们震住了,连红痘痘都倒退一步,吃惊地瞪着彭龙华。
彭龙华知道,这种时候不来点横的是不行了,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他把胸脯拍得山响,大声说:“他妈的,老子是工人阶级!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工人阶级是老大哥!你们这些鸟红卫兵是不是昏头了?居然敢检查工人老大哥的东西,看谁敢动!叫他尝尝工人阶级的铁拳!”
屋里的空气一时凝结住了,两个红卫兵把手缩了回去,不敢再碰。红痘痘心里很不服气,他知道,若是一对一,自己肯定不是这家伙的对手,不过仗着他们人多势众,要给这个狂妄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那些红卫兵停止了搜查,朝二楼左厢房聚过来,一时围拢了七八个人,有的人已经把腰里的铜头皮带解了下来,看起来一场肉搏是难免了。
彭龙华心里连声喊倒霉,真是最怕什么就遇上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份儿上,不出手是不行了,无论如何得保护行李里的东西,他的右手暗暗往腰后摸,那儿插着一支伸缩式警棍,这是他唯一的防身武器……
沈云锡低着头,一点一点往后退,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多说一句,都有可能招徕灭顶之灾。他只是有点想不通,别人打架,战场却在自己的家里……
喵——啊——呜!
一声响亮的猫叫,众人紧崩的神经顿时被牵到另一头去了,黑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站在厢房门口朝他们叫着,好象在示威,“嗨!我在这儿呢!”
“逮住它!”红痘痘声嘶力竭,大家一窝蜂地朝它扑去,黑花灵巧地在众人脚下蹿来蹿去,就听头撞头、脚踩脚的相撞声,还有啊唷哇的叫疼声,黑花转眼蹿上了楼梯,从半开的门逃到了位于二楼与三楼之间的大晒台上。晒台的护墙下每隔一尺就有一个排水孔,它佝偻着身子,从四方的排水孔里钻了出去,沿着晒台边缘弓着腰跑了半圈,轻轻一跃,跳到了隔壁的屋顶上。东马街的房子都是连成一排的,左边是单号,右边是双号,屋顶犹如波浪连绵起伏。在“抓住它!抓住它!”的叫喊中,黑花踩着成叠的瓦片三蹿两蹦,转眼就从九号逃到了五十七号的房顶上,变成一粒远去的小黑点,只在瓦片上留下一串梅花般的爪印……
论爬树上房,猫可是人的祖师爷,红卫兵们有革命的勇气,却没有在房顶上蹿来蹿去的本事,一百多斤的体重摆在那儿,稍不留神踏穿房顶摔下去,不死也是瘫痪,所以大家只能眼睁睁望着黑花消失,连扔石头的机会都没有。
彭龙华暗暗松了口气,忽地想到,黑花岂止是茅爱思的守护神,刚才它不也给自己解了围吗?
半小时后,“打猫战斗队”就把愤怒发泄在别家的猫上,一口灌满水的大水缸摆在东马街的黑板报前,奶牛猫、花狸猫、波斯猫……大猫小猫大概有十来只,统统被扔进大水缸,有的猫一下就溺死了,有的挣扎着浮上来,红卫兵就用竹杆捅、用木棒抽,把猫打翻下去,直到它再也不能浮上来,一时间东马街里充斥着凄厉的猫叫和噼噼啪啪的棍棒敲打声,猫的主人们畏缩在远处,捂住孩子的眼睛。
一边在杀戮,红卫兵们一边大声读着毛主席的话:“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作文章,不能那样文质彬彬,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
彭龙华站在沈家的晒台上朝下望着,心中一阵阵酸痛。他知道在那个年代,人的命运比这些猫更惨。
传说猫有九条命,但愿它们在别处获得新生吧……
彭龙华不忍再看,转身离去,忽然看见了黑花,它趴在9号隔壁11号的屋顶上,俯瞰着下面,看着那口泛着血水的大缸,溺死的猫逐渐浮上来……它微微翘着胡须,瞳孔半开半合,彰显着虎一般的威严,狭窄的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第五章彭龙华在一九六六(9)
第9小节
方浜中路上有一家前进旅社,彭龙华持“苏州市红日造纸厂”的介绍信(当然也是伪造的),称来上海采购原料。旅社最好的是双人房,每日租金三角六分。那时候没有标准间,厕所和洗浴间都是公用的。彭龙华用一块德芙巧克力贿赂服务台,请她尽量不要安排别的旅客住进来。
“那为什么?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女服务员收下巧克力,半开玩笑地问。
“哪里,哪里!我有失眠,严重的失眠,住个陌生人,一打鼾,我更睡不着了。”彭龙华的理由听起来很充分。
女服务员盯住手中的德芙巧克力,当时商店里出售的巧克力多是散装的,大得象拳头,要用榔头敲碎才能吃,考究一点就是白纸包装的,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聚酯包装纸。
“你这个巧克力……是不是从国外带来的?”女服务员小声问。
“不瞒你说,这是从一个外国特务家里抄出来的,他的代号就叫德芙……不过你放心,巧克力终归是巧克力,到了劳动人民的嘴巴里,就是为劳动人民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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