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有镇,镇上有中心小学,有一年冬天,老师来告状,说教室屋檐下面垂挂着一条一条冰柱,他爬上去把冰柱掰下来放在嘴里叭嗒叭嗒舔,吃得津津有味。一个下午他把整个学校的冰柱都吃得精光……”
“有孩子模仿他,用椅子叠椅子爬上去,结果摔下来鼻青脸肿……”
“学校医务室给同学们测量体温,总是量不到他的体温,卫生老师以为体温计坏掉了,甩啊甩,把水银都甩出来了……”
万老二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说着说着忽然叹了口气:“唉,说穿了也没啥奇怪,这孩子本来就是从冰里来的嘛。别人生病,他生冰!”
“我们兄弟商量下来,觉得镇上的教育质量不行,于是走后门托关系,把他弄到市区去读初中,叫借读。从他入学那天起,班主任、教导主任还有校长,家里一年四季吃的鱼都是我们提供的……”
“高中时出了一桩事,学校里说他耍流氓,强暴女同学,把他送进少年管教所了……”
彭龙华的眉头顿时拧成一条直线,“什么!强暴女同学!这是怎么回事?”
老实巴交的万老二显得很无奈,“我们也搞不清楚,反正学校和派出所都是这么说的,而且人证物证俱在,想赖也赖不掉。说心里话,打死我们也不信,他是一个内向的孩子,别人吵架打架,他都会避得远远的,怎么一眨眼就成了小流氓呢!可有什么办法?那时候送谁去劳动教养,还不是派出所一句话?”
“我和老三去少年管教所探视过他,就在松江县的泗泾镇,高墙电网的,跟监狱没什么两样。他看上去瘦了点,精神还不错。我们问他到底有没有强暴女生,他嗯嗯啊啊,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我和老三以为这是默认,都很失望,就打算走了,他忽然对我们说了句话……”
“什么话?”彭龙华问。
“他把手放在这儿……”万老二模仿着当时的动作,把手按在腹部,“表情很怪,他说,二叔,三叔,养育之恩,何以回报,可我的时间快要到了,我得走了……说完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转身就回牢房去了。虽然他低着头,我还是能听见他嗓子里发出的呜咽声,那情形就象一头不得不离开幼崽的母狼……”
说到这儿,万老二叹了口气,眼圈开始泛红,“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他。” 第八章万冰(1)
第1小节
彭龙华没有空着手从1966年回来,带回不少好东西:各种材质的毛主席像章,有塑料、陶瓷、金属的,大如碗口,小如钮扣,五花八门。还有全套文革时期的邮票,这些面值几分钱的纸片如今可是身价百倍,还有一只搪瓷茶缸,上面印有毛主席的头像和三面红旗。刑侦支队的严队长是个怀旧迷,就喜欢收集那个年代的物品,休息天逛古玩市场,跟摊主讨价还价,突然之间得到一大堆宝贝,差一点儿把他的嘴乐歪了。
“小彭啊!”严队拍着彭龙华的肩膀,笑逐颜开,“听说你出去旅游了,去了哪里?不会是回到文革了吧?哈哈哈!”
彭龙华陪着笑,心想,你知道文革是怎么回事?就是下属把上级打翻在地,而且合理合法。如果回到文革,刑侦队里马上会冒出一支造反派,把你打翻在地,你敢反抗,就是反革命,把你关牛棚、进学习班,发配到深山老林里去劳动改造……
彭龙华恢复原职,回到队里,继续负责一些乱七八糟的小案杂案。
“笨华,有人报案,你接待一下吧。”
“阿华”是大伙对他的昵称,自从酒吧事件后,改叫“笨华”了。
彭龙华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懒洋洋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台,报案者已经坐着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年纪很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穿着仿冒的耐克衫,袖口黑得发亮,一条脏兮兮的牛仔裤,一双破叽叽的皮鞋,鞋头不仅沾着灰尘,还沾了一层油腻,灰尘与油腻和在一起,就很难用普通鞋油刷干净了,恐怕得扔进洗衣机了。
彭龙华估计对方是从事餐饮行业的,大部分时间呆在厨房里。中国菜是全世界最油腻的菜,厨房更是油中之油,堪称“油田”。如果有人告诉你,他在“克拉玛依油田”工作,那么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真的在新疆的克拉玛依挖石油,二是他在一家叫克拉玛依的新疆餐馆里烧菜。
“姓什么叫什么,在哪儿工作。”彭龙华摊开记录册,例行公事地问起来。
“我姓赵,江苏金坛人,来上海打工,就在思南路的风味饺子馆上班。”
彭龙华没猜错,对方真的在油田工作。
“你报案?”
“嗯,我报案……不,我举报!举报我们老板,他叫杜彪,他……他……”
彭龙华安慰说:“别着急,慢慢说。这儿是刑侦支队,你很安全。”
“他……他卖人肉饺子!”
彭龙华的原珠笔停顿下来,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这个饺子馆伙计。
彭龙华只在《水浒》里见过“母夜叉”孙二娘开黑店卖人肉包子的情节,在旧社会,也有吃人肉的恐怖事情发生,但那是在闹饥荒的时候,实在饿得没办法。在物欲横流、商品过剩的今天,饭店的泔水桶里都能找到鱼翅和燕窝,居然还有人吃人肉,那就与饥饿无关了,而是变态,绝对的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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