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子又点了一根烟,雨滴落在她的脸颊上。明明是皓月当空的夜晚,怎么会有雨呢?爱子感到很不可思议,抬头望天只见一片万里无云的夜空,原来濡湿的只有爱子的眼睛。(是泪!不会吧?我竟然在哭!)自懂事以来,从来没有哭过的爱子用脏污的手擦了擦眼睛,泪水不断地流着。荣美小姐痛苦不堪似地吐了口气。
“爱子,你在听吗?”
“嗯,我在听。”
爱子正想告诉荣美小姐自己正在流泪,然而也许是死到临头吧?但是荣美小姐迫不及待地说道:
“我快不行了,我要赶快告诉你。我喘不过气来,脑袋也麻痹了,你一定是狠狠地打了我一记吧?我的肺也好像要被挤碎了。”
爱子忘了自己之前用铲子狠狠地敲上荣美小姐的后脑勺,思索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有生以来,“后悔”的感情在她心头蠢动着。
“当我在函馆被警方救出来时,全身都是重伤。他们对我一点都不温柔,每次强暴我就会打我。然而我的父母却因为我还活着而责骂我,骂我当时为什么不咬舌自尽?被声名狼藉的男人们持续轮奸的女儿让他们感到羞耻。我好沮丧,原来我一死反而可以让很多人松一口气啊?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在那辆巴士上不断鼓励自己要活下去、要找机会逃跑的心态到底又算什么?好不容易最后一道伤口的疮痂剥落的那一天,我决定离开故乡来到东京。父母和兄弟姐妹还有许多亲戚都因为我即将消失在他们面前,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尽管如此,他们也没给我一分一毫。
理所当然,我从此就开始堕落了,就在你长大的海菊屋,没错,就是泥泞之屋。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绝对是巴士上那些人渣的孩子。我无计可施,只好跟妓女院的‘母亲’商量。‘母亲’说,她不能帮我出钱,但是我可以在这里生养孩子。我有过人的美貌,稳坐第一名,所以我也不想就此放弃。我虽然生下了你,但是并没有养你。对不起,我抛弃了你,我打从心底厌恶着你,因为只要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巴士上的事情,会想着这张脸是哪一个人的孩子?其实是谁的孩子都无所谓,因为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部是最卑劣、最让人作呕的人渣!”
“荣美小姐,那双白鞋是怎么回事?”爱子脸色苍白地问道。
“那是巴士导游的制服鞋,阿寒湖的观光巴士导游是穿蓝色制服、白色鞋子的,我就是为了想穿那双白鞋才当导游的,真是可笑吧?”
“所以‘母亲’才跟我说那是遗物?本来觉得她是个强悍的女人,没想到她也有优点。”爱子喃喃说道。
荣美小姐虚弱地摇摇头,土堆埋到了她的下巴,似乎连呼吸都很困难了。
“不是‘母亲’,是我给你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那双鞋一起带来,但是就是没办法下定决心丢掉它,所以把鞋送给了你当成是你出生的纪念。你隔了那么久来看我时,我觉得好害怕,因为你已经有一张做过坏事的表情了,我一看就知道了。我感到很悲哀,我果然生出了一个坏人。我虽然卖身、虽然骗人,可是我做不来你做的那种坏事。我加入太阳神会、写检举信也都是打从心底希望你被抓,我早就在为你在地狱里的日子祈福了。”
爱子用两手将盖在荣美小姐身体上的土给拨掉。如果荣美小姐是亲生母亲的话,她要救母亲。可是,荣美小姐却用无力的声音说道:
“不用了,爱子,我想早点死。最近史皮卡老师也告诉我,或许我的人生不怎么顺遂。搞什么嘛,那个色老头!”
“妈妈,你振作一点!”
(妈妈……)爱子沉醉于自己所说出来的话,奋力地拨着土。然而,荣美小姐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再见了,爱子。你四处逃窜也太辛苦了吧?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你心存恨意的话,就去恨那些逃狱的男人们吧!”
荣美小姐没了气息。自己竟然杀了找得那么辛苦的母亲!爱子用沾满了泥土的手去触摸荣美小姐变丑了的脸。自己崇拜的荣美小姐竟然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自己跟荣美小姐一点都不像,这都是父亲害的。父亲究竟是谁都无关紧要,因为不管他是谁,都是
一个让人诅咒的恶人。爱子一阵空虚,站起来拿起铲子,开始专心地将土覆盖在尸体上。一个小时之后,荣美小姐的身体已经完全被埋在泥土底下了。亚当和荣美小姐应该会这样上下堆栈着,在冰冷的泥土当中,相亲相爱地一起腐烂吧?
当天晚上,身心俱疲的爱子躺在亚当之前倒下来的地方。老旧的榻榻米散发出霉味和垃圾还有污垢等各种令人不快的味道,然而爱子却因为荣美小姐那太具冲击性的告白而无法起身。一个小时之后,陷入睡眠当中的爱子被鲜少做的梦境给魇住了。
爱子被人用锁头系在巴士收费箱的把手上。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穿着饭店女佣的制服,坐在座位上狠狠地瞪着爱子的都是那些被她杀死的人们。
“你很羡慕我吧?”
照着小手镜、一边梳着垂直卷度头发的井上樱说。她仍然是一身被杀时的模样,那是二十五、六年前的事了吧?她有一对纤细的眉毛,头发从正中央分开来,身上穿着粉红色的滚边罩衫,搭上一件蓝色的裙子,模样十分清纯。但是很凄惨的是从右半边脸到胸口一带被严重烧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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