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头沉默不语。母亲站在我身后,对着那小男生怒吼:
“滚到一边去!”
母亲的这声怒吼让那小男生着实吓了一跳,屁滚尿流地逃走了。母亲毫不掩饰她的愤怒,怒目环视着周围的人群们,似乎他们全是自己的敌人。这时超市店员跑了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母亲对着店员便是一通大骂:
“你们这群混蛋,这孩子失踪时你们倒是忘得很快啊!你们大概认为她早就死了吧。现在这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却又想来东打探西打听的,真是卑鄙无耻!”
“妈妈!”我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因为母亲的怒骂反而让我更引入注目了。
可是母亲甩开我的手,继续骂道:
“难道是这孩子平安归来让你们失望了?是不是要按照你们的意愿,死了才好呢?”
“谁都没有那样说呀,太太!你没事吧?”
店员对母亲的愤怒大为惊讶,尽力想安抚母亲,但母亲的愤怒一发不可收拾。
“谁说都没有人在说!那不是在说是在做什么?瞧瞧,那些人不是在用下流的眼光看着我们吗?那里,还有这里。”
母亲手指着围在远处望着我们的主妇们。一个中年妇女,像是母亲以前教过钢琴的一个学生家长,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把手搭在母亲手上:
“北村太太,我们一起回去吧,景子实在是可怜。”
“可怜什么?你倒是说说看,可怜什么呀?说不出了吧。”母亲疾言厉色地反驳着。
“像你这样大吵大闹的,景子心里就好受吗?好了,好了,回家吧,我送送你们。”
母亲转过头来看着我的脸,好像这才终于意识到了我的存在。突然,她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手上的购物篮翻倒了,里面的优酪乳滚了出来。看到这情景,其他几位主妇也靠过来安慰母亲,并把我们送回了家。回家后母亲还是哭个不停,她铺上被褥,哭着躺了下去。就这样,我和母亲渐渐远离人群,不再与周遭有任何交往了。
母亲激烈的情绪变化让我很难过,母亲得了严重的迫害妄想症,她终日都很惶恐,担心我又会被谁带走,她的这种妄想症让我像感到切身之痛一样地难受。我写出这些在我获救后发生在我身边的一桩桩插曲,您就可以从中了解我当时所处的环境是多么不稳定。而母亲的妄想有时也是针对我:
“你想从我身边逃走吧?所以,你才会跟那种男人走了。”
我得承认,被健治诱拐的那天晚上我是讨厌母亲。我讨厌她逼着我去那个芭蕾舞班;我讨厌她总让我穿相同的紧身衣;我讨厌她粗俗的行为举止。所以当母亲责备我时,我总是沉默不语,于是母亲会越来越激动,但到了最后又总是向我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竟然责骂你,我是最糟糕的母亲。我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对不起,对不起,怎样才能让你原谅我呢?”
在我失踪期间,母亲每天都会责怪某个人,有时是犯人,有时是父亲,有时是毫无关系的他人,但最后总是自己。我的这次事件彻底改变了我以及母亲,我是悄无声息的,母亲则是吵吵闹闹的。
新学期即将开学的四月初,在我身上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天,木陪着一个男子来我家拜访。那个男子既不是刑警也不是儿童保护会的成员,我以前从未见过他。他下颚凹陷,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白色衬衫、深蓝色西装,打着一条俗气的领带,总之穿着很朴实。男子客气地向母亲寒暄了几句后,唯恐浪费时间似的马上转向了我。
木介绍道:
“景子,这位是检察官哦。”
检察官这个字的发音竟与健治的名字发音相同,我有些慌乱,但木并未察觉,还在自顾自地、慢悠悠地说着话。我还是没有显露出健治这个名字已深深渗入我的血液之中这一事实。
“这是检察官宫阪先生。”
宫阪像是很着急,急匆匆地从皮包里拿出各种资料。我发现他的动作有些笨拙,便看了看他的左手,才看了一眼,我就匆地忙转移了视线。宫阪的左手是用接近肤色的橡胶类材料精制而成的义肢。
“你好,景子小姐!看来气色不错,真是太好了。我这次来是因为有些事情需要了解。不忍心让你跑一趟,所以就来了。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好吗?”
宫阪从我的眼神中已察觉我发现了他的义肢,但他并不介意,仍然爽朗地说着。木依然是笑眯眯地、安静地坐在一旁。听了宫阪的说明后,我抬眼看了看木。
“对不起,木医生,我想与景子单独谈谈。”
木站起身来,又催促站在旁边的母亲一同离开。母亲满脸的忧虑。
“来,我们去那边等吧。”
宫阪目光锐利,他仅仅从我的视线中就看出了我不希望木在身旁。
“嗯,我是负责这次景子事件的检察官,对这个案子我还不太了解。如果可以的话,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请你谈一谈。好吗?”
“是可以,但是……”
“但是什么?”
“我也许也不太明白哦。”
宫阪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原来是这样。景子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想,也许我们所有人都犯了错误。犯了什么错误呢?那就是我们很难理解竟会有你这样聪明的孩子,我们总是把你当成小孩子看待,询问证词时也是不自觉地站在对待小孩的立场上进行。好不容易得到的证词又说是小孩子的话而只信一半。其实你是站在成人的立场上来讲述的,对吧?应该把你的话当成是成人的话来理解。如果不这样的话,我们会错失真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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