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是朝危险飞去,愈能掌握先机。
我是这么想的。
我拾起他丢弃的烟蒂,往停机棚走去。
4
想也知道停机棚依旧灯火通明;库房上方的窗户和门上的雾面玻璃都透着亮光。这里大概是半径一公里以内最明亮的地方。铁卷门已拉下,我打开一旁的小门走进去。
笹仓正坐在吊梯上,往我的方向看,脸上还戴着焊接用的绿色护目镜,手里拿着的好像是火星塞。我上前站在吊梯旁边。
“没出去逛逛吗?”笹仓问。
“他们没找我,”我撒了谎。“明天早上我有任务。”
“几点?”笹仓看我。通常上头只会在飞行前几个小时告知技师这类消息。
“一大早,”我回答。“能飞吗?”
“没问题。”
“有任何不确定的话,我就不想飞。”
“就跟你说没问题了嘛!”
“请你告诉我事实。”
“什么事实?”
“找到了吗?”我问。
其实我不过是想确认引擎上的弹痕,掌握受损的情况,以及完全修复的可能性。
“飞弹没射进整流罩。”
“嗯?”
“这就是结论。入射角度过小,我说的没错吧?”
“嗯,对,二十度以下。”
“整流罩上的铝合金跟橡胶一样揪成一团。你看,撞击后内部蜷缩处刚好位在引擎顶部。”笹仓指着说。
“我可以上去吗?”
笹仓站了起来挪出空位。我踏上吊梯,伸长脖子靠近引擎顶部。凸轮罩旁的安定翼尖端有三处缺损。
“只有这样?”我维持同个姿势问。
“嗯,只有这样。”身后的笹仓立刻回答。
“那为什么汽缸还是坏了呢?”我微微侧身。
“应该是那个的关系吧,”笹仓歪着嘴、探出头来。他伸长手臂指给我看。“就是下头那两个东西。”
“什么?火星塞吗?”我问。因为他手上正拿着。
“不是,”他摇摇头。“我看过了,没问题。”
“要不然是什么?”
“过冷。”
“过冷?”
“位在机头的汽缸,偶尔会出这种状况。”
“可是……”
“这种引擎命该如此。因为后两列汽缸会优先冷却,注定会有这种结果。某种程度上也会受到进气浓度的影响,但无论哪种情况也没办法配合得天衣无缝啊,特别是突然下坠的时候。”
“有解决的方法吗?”
“要是有就好了。”
“那要怎么办?这样下去很难驾驶。”
“嗯,只好增加负载啰。”
“什么跟什么?那很简单啊。大家都清楚吗?”
“大概吧。”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站在一公尺高的狭窄吊梯上,我跟笹仓十分靠近。一不小心重心没抓稳,心想干脆直接下去算了,但笹仓拉了我一把。真是好管闲事,我一点也不感激,而且手臂被他抓得好痛。我没有道谢,蹲坐在吊梯上再跳下去。
“进气较多的那边要不要稍微打开一下?还是维持现状?”笹仓问。
“这样就好。”我看也不看他一眼。
隔壁的飞机也在聚光灯下,好像正在进行整备作业,但不见人影。回荡在附近轻微的音乐像在水底演奏般有点扭曲,或许是从别的房间傅出来的吧。
“空冷式引擎就是这么回事。”笹仓说。
“我懂了。”我背对着他点点头。
走出停机棚。
我点燃一根烟。吐烟的时候,抬头仰望天空,想让烟顺势返回空中。满天星星看起来非常寒冷。
我总是没办法静下心来。该怎么形容呢?轻飘飘的,没什么存在感,就连站在地上都是不可思议的举动。觉得自己像一道扩散的烟雾。
往跑道的方向走了一会儿。
然而,我像作梦一般活着。
包括自己在内,周围所有事物如同用黏土捏成的玩偶那样微下足道;放在那儿不去理会的话,渐渐变得干燥轻巧,然后产生裂痕,最后变成粉末消散风中。这就是我意识到的存在感。
这么想比较坦然,甚至开心。
依靠着这样的想法,多少也有了存在的价值。
相反地,如果意识到自己体内的水分,那就真的回天乏术。身体会突然重的不得了,一切变得糟糕透顶,任何一次呼吸或心跳都是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仪式。
遭他人触碰的部分不属于身体的一部分,这样的法则总在我心中挥之不去。右手握着被笹仓抓住的左手腕,上头留着旧伤痕。伤痕当然不只一处,我想笹仓不可能知道。
没人知道。那是我自己造成的伤害,祈祷自己就此消失的痕迹。
烟雾自口中送出。
星空变得迷蒙。
是我的眼睛有问题,星星怎么可能灰蒙蒙一片。充其量是我的眼睛、眼睛前方的云过分接近地面。星星们并不会知道那么微小的事情。
整流罩遭袭击留下的洞,停在我的脑中,如同我的头脑也开了一个洞。那个洞,仿佛从孩提时代已经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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