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不要太投入的好。”
“咦?”
“你的心情我了解,可是你要再放开心一点。”
我的双手自然在胸前交叉,低头看写在笔记本上的国名。
“我也跟你一样,很想知道玛亚的安危。可是,今天如果不抱着纯粹收集资料并加以分析的想法,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如果得到一个不上不下的结论,心情一样开朗不起来。不管是演绎、归纳还是反证,要用什么方法都可以,但态度一定要客观,不然就没有意义了。”
我还以为我可能太凶了,但不料白河却直爽地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嗯,我知道。”
但是,她又加了一句。
“……可是,我没自信耶。因为,对方又不是不认识的人,是玛亚啊。守屋,你能用客观的态度去思考吗?”
我无法回答我办得到。顶多是:
“我会努力。”
白河像是要切换自己的心情一般,用力点头。
“那么,守屋,你带来了吧?”
我点点头,从包包里拿出笔记本。我的这本跟桌上那本全新的笔记本一样,是一本一点都不花俏的笔记本。但是,我这本不是新的,而是去年的旧日记本。为了要表示里面也写满了东西,我很快地翻给白河看,她忧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笑容。
“真的是日记耶。”
“我就说是啊。”
“嗯,不过……原来守屋还满勤快的嘛。”
她伸手过来,而我随即把日记拿远。白河讶异地皱起眉头。
“你不给我看?”
“这是日记啊。”
“这样不就不能用了吗?”
“重要的地方我会念给你听的。”
白河显得更加不安了。但是,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重新握好笔,低头抬眼看着我。
“我知道了,那我们开始吧?”
我默默点头。
我听到白河像祷告般低声说:
“但愿能够顺利。”
我没有回答“是啊”,而是以微微点头代替。
为了让身心平静下来,我深深吐了一口气。
戴着圆形眼镜的老板端来我点的冰咖啡。他避开桌上的纸类,把杯外还没有冒出水的冰咖啡放在我面前。
对了,那天我也喝了咖啡,是和她一起喝的。那天很冷,所以点热咖啡。而她对那杯咖啡不太满意。
我打开日记本,找到4月23日。
模糊的记忆中,有几幕鲜明的场景。望过来的眼睛、鬈曲的黑发、雪白的颈项,“有哲学意味吗?”以及绣球花。宛如把这些场景当作光源,扩大了可见范围一般,过去的日子一点一滴渐渐回到脑海。我想起来了,她很美。而至于我为什么一直忘了这一点,是因为她让我看到的东西,比她的外表更有价值。
……15个月之前,藤柴市。我和太刀洗一起从学校回家。像平常一样,一路玩弄着语言文字。
然后,对了,那天下着雨。下了很久很久的雨。是春雨。那时是春天。简直连打在伞上的雨声都复活了。
第一章 面具与路标
01
1991年4月23日(二)
古人说,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另一方面,也说人穷志短。换句话说,除了一小部分的圣人之外,所谓的礼节是填饱肚子之后才会去想的次要问题。这话一点也没错,如果有人抓不到眼前的兔子就无法看到明天的太阳,还想要求他去做握紧枪杆之外的事,未免也太苛刻了。
但是,当然,我们不能认为次要的东西就全都是虚构出来的。既然我引用了流行的格言,那就再引用一个: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注:出自《圣经》〈马太福音〉】。这些格言每一句都是活在物质贫瘠时代的人们所留下来的遗产,简单明了,直入人心。简单明了而直人人心的东西,才叫流行。
好了,反诸己身,这便包含了一个很大的问题。问题在哪里呢?最大的问题,无非在于是否已处身于幸福。当人们一出生便丰衣足食,要让他们懂得礼节荣辱,无论是使之更加丰衣足食,或是将已有的一切加以剥夺后再度给与,都是既不自然又不合理的。以前我看过一篇短篇科幻小说,描写一个什么都有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的人无事可做,所以爱好自杀。富贵病虽然只是一种说词,但的确也是一种病。
因为有人要求我说点什么,所以我就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这些。反正我也不期待要求我说话的人会认真听。果不其然,那个要求我的人,也就是被我叫作船老大的女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低声说了一句话。
“是啊。”
她向来如此,所以我也不会感到不满。
垂挂在灰白色西装上衣的那束水平齐发虽然不再流行,却反而引人注目。太刀洗的女性朋友好像常劝她剪,但她的说法是:“从我还是个可爱的幼稚园小朋友的时候,就一直向往着瀑布般秀丽的黑发。现在好不容易留长了,要是剪掉,头发会化为厉鬼来找我。”太刀洗的发质柔顺,而且保养得宜,所以的确是一头如瀑布般秀丽的黑发。她的身形已经比苗条更显清瘦,但颇抢眼,外貌不仅冷峻阴沉,而且还很尖锐,但即使如此,如果叫太刀洗和其他10个人一起比较,只怕另外9个只会脸上无光。她个子高,不过高归高,仍比长到平均男子身高的我矮上一个拳头。她并不渴望孤高,但却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气质,使许多男生为之疯狂倾倒,且据闻女生对她爱慕更甚。像太刀洗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和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我熟络地交谈,其背景与船老大这个外号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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