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立刻出门回到街上,很快就乘坐一辆双轮双座马车横穿伦敦,当时天色已晚,赶到朗伯斯区南部时,夜幕已经降临。第二家钉袋酒馆比第一家看着要舒服些,然而老板却不如第一家的热情。他是一个胡子拉碴、脾气暴躁的家伙,一个带伤的鼻子歪斜在脸上,跟他气呼呼的表情正好相配。
“萨利?”他问道,“是哪个萨利呀?”
“我们不知道她姓什么。”福尔摩斯回答道,“只知道她有个弟弟,叫罗斯。”
“萨利·迪克森?你们要找的就是那个女孩?她有个弟弟。你们可以在房子后面找到她,但必须先说清楚找她做什么。”
“我们只想跟她谈谈。”福尔摩斯回答。我又一次感觉到他内心紧张焦灼的情绪,那种推动他调查每个案子的不懈的精力和渴望。当各种环境令人灰心沮丧时,没有哪个男人比他的感受更为强烈。他把几枚硬币放在吧台上,说:“这是对占用您和她的时间所做的补偿。”
“不用不用。”老板回答着,但还是把钱收下了,“好吧。她就在院子里。但我担心你们从她那里恐怕得不到什么消息。她不是一个爱说话的姑娘,我雇一个哑巴或许能比她好相处一点儿。”
酒馆后面有个院子,刚下过雨,地面的石头还湿着,闪闪发光。院子里堆满各种各样的废品,五花八门的东西在院墙边堆积如山,我忍不住纳闷它们都是从哪儿来的。我看见一架破钢琴,一个儿童木马,一只鸟笼,几辆自行车,还有一些破桌子破椅子……各种家具,没有一件是完整的。这边是一堆破板条箱,那边是几只运煤的旧麻袋,天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此外还有碎玻璃,大量的纸片,扭曲的金属垃圾。而在这一堆大杂烩中间,有一个大约十六岁的女孩,光着双脚,穿着在这天气里过于单薄的衣衫。她正在清扫那点有限的空地,也不知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我看出她跟她弟弟长得很像。浅黄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如果不是沦落到这种境地,应该说是一个漂亮姑娘。然而,从她轮廓鲜明的颧骨,骨瘦如柴的手臂,以及双手和面颊上的污垢,都能看出贫穷和苦难的摧残。当她抬起头来时,脸上表现出的只有怀疑和蔑视。只有十六岁!她有着怎样的身世,使她流落到了这里?
我们站在她面前。但她继续扫地,根本不理睬我们。
“迪克森小姐吗?”福尔摩斯问。扫帚来回扫动,节奏丝毫没有打乱。“萨利?”
她停下来,慢慢抬起了头,打量着我们,说:“什么事?”我看见她的双手紧紧捏住扫帚的把,似乎攥住了一件武器。
“我们不想吓着你。”福尔摩斯说,“也并不打算伤害你。”
“你们想要什么?”她的眼神很凶。我们俩都没有站得离她很近。我们几乎没有这个勇气。
“我们想跟你的弟弟罗斯谈谈。”
她的双手攥得更紧了,问:“你们是谁?”
“我们是他的朋友。”
“你们是‘丝之屋’的吗?罗斯不在这儿。他从来都不来这儿--你们不会找到他的。”
“我们是想帮助他。”
“你们当然会这么说了!好吧,我告诉你们,他不在这儿。你们俩可以走了!你们让我恶心。走,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福尔摩斯看了我一眼,我希望自己能派上用场,就朝女孩跨了一步。我以为自己能够说服她,没想到却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我至今仍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看见扫帚落下,福尔摩斯失声尖叫。然后女孩似乎在击打我面前的空气,我随即感到一道炽热的白光划过我的胸膛。我踉跄后退,用手按住大衣的前襟。我低头一看,鲜血从指缝间流淌下来。震惊之下,我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我被刺了,也许是一把刀,也许是一块碎玻璃。那一刻,女孩站在我面前,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只气势汹汹的野兽,眼睛里喷着火,嘴唇紧抿,露出凶恶而扭曲的表情。福尔摩斯冲到我身边。“我亲爱的华生!”接着我身后传来了什么动静。
第七章 丝之屋(2)
“这里是怎么回事?”老板出现了。女孩发出一声低沉的喉音,一转身,穿过一道狭窄的门洞,奔到外面的大街上。
我疼痛难忍,但已经知道伤得并不严重。厚实的大衣和大衣里面的短上衣保护了我。利器没有刺到要害,伤势较轻。我可以晚上消毒包扎。现在回想起来,我记得十年之后还有一次,在和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起调查时受了伤。说来奇怪,我对这两次袭击我的人几乎存有一种感激之情,因为他们证明了我强壮的体魄对这位大侦探还是聊有帮助,而且证明了福尔摩斯不像有时假装的那样对我冷淡无情。
“华生?”
“没什么,福尔摩斯。皮肉擦伤。”
“出什么事了?”老板问道。他盯着我血迹斑斑的双手。“您对她做了什么?”
“您应该问她对我做了什么。”我小声说道。当时我虽然震惊,却无法对这个贫苦的、营养不良的孩子产生怨恨。她是出于恐惧和茫然才对我下手,其实并不想伤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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