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周坐在桌子前,眯着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飞快地在电脑的QQ对话栏里敲上这几个字,朝窗外瞥了一眼,按下Enter键,发送了出去。然后他靠在椅背上,紧盯着那个叫“杜若”的小兔子头像,等着它闪跳。
这里是北京通州郊外的一个画家村。就像天津港繁忙的货运码头一样,它是画家们的集散地。两年前,刚刚20岁的郎周背着画夹流浪到这里,感觉同行挺多,房租挺便宜,还不定期有老大爷和画廊老板来这里收购废纸和画,他就在这里租了间房子,暂时住了下来。
“滴滴滴。”杜若的头像闪跳起来,发过来一行字:“后来呢?”
“后来我成了孤儿。”郎周说,然后敲上去。
杜若明显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几秒钟后,问:“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郎周慢慢敲打着键盘,努力回忆着自己的童年……
那个冬天,他在雪原上等待了很久,夜幕笼罩山岗的时候,他开始害怕,开始拖着冻僵的双腿,抱着那只兔子往回走。他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只知道那是山脚下一个叫百吉的小镇。镇上有一座带着尖顶的教堂,他的家就在那座教堂隔壁,他从小就没有了母亲,和父亲两个人生活。
他顺着来时的车辙痕迹往山下走,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荒无人烟的寂寞至今还留在他的记忆里。到了盘山的水泥公路上,车辙痕迹没有了,他茫然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直到死兔子从他的手里滑落,掉在了地上,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全身已经被冻得没有了知觉,然后“扑通”一声摔倒在了雪地上……
当他醒来的时候,是在一户农民家里温暖的土炕上。他被一个进山拉烧柴的老头儿发现了,老头儿把他放在了牛车上救了回来。顺便拎走了那只死兔子,为他炖了一大锅热兔肉汤,救活了他。
老头儿孤身一人,待他极好,每天都为他烧一大锅温水,将他赤条条泡在温水里治疗冻伤。还用鸡蛋皮煎汤,反复擦洗他的手脚等冻得严重的部位。直到几天后,经过一番又酸又痛的折磨,他才彻底恢复。
老头儿本以为他是个野孩子,想收养他,后来一问,知道他父亲有汽车,立刻息了这念头,赶着牛车将他送到了8公里外的百吉镇。
看到镇里教堂的尖顶,郎周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跳下牛车跑回家里。可是家里空无一人,一切东西都原封未动。郎周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后来老头儿通知了派出所,派出所民警根据郎周的描述,组织人力到山上寻找,可是过了这么多天,那一场大雪早已在太阳下消融得只剩下一摊湿漉漉的泥水。况且,连郎周也不敢肯定他把民警带到的那座山岗就是父亲失踪的地方。
民警说:“只会有两个可能。一是这个孩子的记忆出了问题,二是这个父亲存心要抛弃这个孩子。”然后有人问:“那他父亲在雪地上失踪怎么解释?”
民警说:“那就只有第一种可能。”
于是郎周成了孤儿。
老头儿后来又提出要收养他,镇里没有同意,因为郎周的父亲是从外地迁来的生意人,有一套房产和一些值钱的家具电器,将这些东西变卖,镇里完全可以将郎周抚养长大。
老头儿怏怏地走了。临走前,对郎周说:“孩子,我叫某某某,住在某某村,一个人要是过不惯,就来村里找我,咱爷俩一起过。”
老头儿的姓名和住址郎周最终也没能记住,他就在镇里的“抚养”下开始成长。
第二章 命运碰撞
“太可怜了。”杜若说。杜若是他前些日子在QQ上认识的网友,资料里显示是个女孩,但他们从没有见过面,也不曾谈过彼此的身份,但他们聊得很投机,郎周在她的身上找到了一种现实里从不曾有过的安宁与平和。
“也没什么可怜的。”郎周故作坦然地说,“没有父亲唯一的坏处就是经常挨别人父亲的巴掌,因为我经常和别的孩子打架。呵呵,我的日历是在巴掌里噼里啪啦地扇过去的。”
“那么你后来有没有找你父亲?”
“很久以后才开始寻找。我从小喜欢画画,这还得益于父亲从小经常逼我看一些儿童画册。父亲经常让我看孩子成长经历的画册,可是我却拿着笔把那些画册画得乱七八糟,常常惹恼父亲,将我一顿暴打。父亲失踪后,在镇政府‘抚养’的那段日子,我就经常逃课,躲在一个美术老师家里跟他学画画,结果其它学科我一窍不通,在绘画上倒小有所成。可是镇里人一夸我,我就会产生一种愤懑和屈辱,我想不通,父亲为何要抛弃我。”
“抛弃你?”杜若发来一个疑问的表情。
“是啊!”郎周喃喃地说,便说边敲键盘,“我一直记着那个警察的话。他说:‘只会有两个可能。一是这个孩子的记忆出了问题,二是这个父亲存心要抛弃这个孩子。’我知道我的记忆不会有问题,所以在我的理解中,那就是抛弃。如果不是抛弃,我的童年怎么会受那么多的苦?如果不是抛弃,我又怎么会没有一个亲人,整个童年里孤苦伶仃?虽然我仍然弄不清楚他到底如何在雪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我知道,是他抛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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