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婆婆抱著这个容器坐回了藤椅上,一双混合著害怕与凄然的眼紧紧地凝视著房门。
轻巧的脚步与放得极低的嘶气声停在门口,然後在秋子婆婆的注视下,金属制的门把忽地轻轻地转动了起来,将掩起的房门带出了一条缝隙。
秋子婆婆屏住呼吸,她看见一只冷白色的手缓缓从门缝中伸了进来,那柔软白皙的手指头就彷佛在夜晚里开绽的莲花一样,牵引著视线。
门板被两只细白的手推开,随著幽暗的门缝不断拉大,一张如同大理石雕像苍白的脸孔也出现在秋子婆婆的眼底。
纠结的黑发、惨白的肤色,以及熟悉到无法错认的容颜。秋子婆婆颤抖著身体,汹涌的情感被挤压在喉咙里,最後化做了不成调的两个字。
「秀秀……」
当这个名字飘散在房间的时候,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忽地发出了啪啪啪的声响,一闪一闪的晃动起来。
秋子婆婆抬起头,交错闪动的光线在她苍老的脸庞投下明灭不定的影子,她却只是不发一语,安静地注视著灯光慢慢由亮转暗,最後趋於一片虚无。
房间在灯光熄灭的这一瞬便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包围住,秋子婆婆那一双刻皱纹的眼睛并没有因此而闭上,依然瞬也不瞬地张大,等待著习惯周遭的漆黑。
当焦距终於可以捕捉房内的模糊轮廓之时,秋子婆婆将视线向门口,却发现那正咿呀晃动著的门板旁并没有看见那道苍白的身影。
秋子婆婆心里一颤,反射性地从藤椅上站起来,四处张望著。然而就在她回过头的时候,视界就像是被无尽的白色所侵蚀,她几乎是骇然地瞪著突然贴在眼前的死白脸孔。
一瞬间的惊吓让秋子婆婆的身体一软,狼狈地跌回藤椅上,抱在怀里的容器差点就要滚落在地。
秋子婆婆紧紧地抱住容器,却看见从眼前垂落下来的黑色发丝就像是交错纠结的蜘蛛网,在眼底划下了恶梦般的痕迹。然後两只细白的手缓缓地绕到前方,将她的脸孔轻轻地向上扳起。
几乎快没有间隔的距离让秋子婆婆可以清楚看见,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孔上镶著一双全然漆黑的眼睛。然後,在一张一阖的嘴唇里,只有半截的舌头在蠕动。
秋子婆婆听见了低低的嘶气声从对方的嘴里发出,她看见了失去色泽的嘴唇重覆地做出了几个形状。
『还给我……我的……还给我……』
二次葬-27
一股酸涩的液体从眼角不断地流出,秋子婆婆看著眼前的冷白女孩,佝偻的身体不禁颤抖了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股无力的悲哀。
「对不起,对不起……秀秀……」秋子婆婆闭上眼睛眼,泪水越滑越多。「是我不好……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让阿福收你做养女……这样子,你就不会遇到那麽痛苦的事了……」
被浓黑所覆盖的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著秋子婆婆,圈在脖子上的细白手指停滞住,房间里充满死寂的氛围,只有秋子婆婆仓老的声音在断断续续的响起。
「我以为……只要把你赶离旅馆就可以避免事情的发生……阿福看你的眼神太不正常了,那不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眼神……」
秋子婆婆颤著手指,捧高了怀里的容器。在里头载浮载沉的粉红色物体,让她的耳边又响起了无法成调的嘶气声。
「请你原谅我,原谅一个做母亲的……想保护孩子的心情……就算、就算,他做出那件事,他终究……是我的儿子……对不起,让你受苦了……让你连申冤都无法做到……」
秋子婆婆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看著手里的容器,那是她的儿子亲手交给她的。割下舌头,就无法去地府申冤。这种被罪恶感啃蚀的日子过得太久了,她已经快要不能负荷。
自从那一天开始,每个月相同的时间里,旅馆总是会暂时地陷入停电。在暗沉沉的黑暗里,依稀可以看见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以及回荡在走廊上的嘶气声。
秋子婆婆知道,那是秀秀前来讨回她失去的半截舌头。
泪水带著咸味从眼底不断滑落,沾湿了圈在脖子上的细白手指。秋子婆婆将贴在容器上头的符咒猛地撕掉,然後把它高高的举起,重重的向地板砸去。
匡当一声,玻璃制的容器顿时碎得四分五裂,带著刺鼻味道的液体洒了满地。
冰冷的白色手臂从秋子婆婆的脖子上抽开,地那双空洞的黑色眼睛注视了前方数秒,随即缓缓退开身子。在一片死寂之中踩出轻缓的脚步声,一步步地走向那一块被液体濡湿的榻榻米。
秋子婆婆悲伤地闭上眼睛,她的眼泪不止。她知道自己做出的这个动作代表什麽意思,但是,该还的债终究是要还的……
秋子婆婆凹瘪的嘴唇再次无声地颂念起佛号,为了秀秀,也为了她的儿子。
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姆指与食指习惯性地搓动著,听著佛号声落在耳里,秋子婆婆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在她张眼的这一瞬,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倏地亮了起来,明晃晃的灯光扎得秋子婆婆的眼睛反射性地半眯,在视线的馀角里,已经看不到那道苍白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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