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苏西已经将真名之枪自盒中取出,稳稳地握在手中,枪口对准天使。不过我可以从她扭曲的神情中看出这把枪带给她跟我之前相同的恐惧与不适。真名之枪无法突破她坚强的自制力去控制她的心智,但是不管她握枪的手如何稳健,她身体的其他部分都抖得有如暴风中的帆船一般。她只要稍微移动手指就能够扣下扳机,但是她却再也挤不出任何意志力去达成这个简单的目的。
天使将目光自星光的尸体上栘开,在看到苏西手中的真名之枪时,立刻疾振双翼,冲天而起,瞬间撞穿剧院的屋顶,遁入安全的夜空之中。
苏西无法动弹,枪口依然对准天使适才站立之处。她脸色苍白,冷汗直流,双眼圆睁,目光无神。她全身颤抖,跟真名之枪争夺着自我心智及灵魂的控制权。最后她松开手掌,放脱真名之枪,赢得这场战役。或许是因为她是霰弹苏西,只有她玩枪,绝对没有枪玩她的份。虽然她赢了,但是我永远不会知道她付出了什么代价。我永远都不会问,因为接下来她告诉了我一件远比这个还要糟糕的秘密。
她突然坐倒在地,仿佛双脚的力气已经用尽。她的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膝前搓揉,身体不自觉地前后摇摆,就像是个吓坏了的小孩子一样。她没有哭,她惊恐的程度已经超越了哭泣。她双眼大张,目光中流露出狂野、绝望以及有如野兽一般的凶猛神情。她发出了一种极为低沉的哽咽声,有如受伤的野兽所发的声音。我在她身旁坐下,一手搭上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她。她放声尖叫,迅速推开我的手,爬离我身边,就像是个害怕挨打的孩子一般。我小心翼翼地向她靠近,不过依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没事了,苏西。」我说。「我在这里。都结束了。让我帮你。」
「你帮不了我。」她说,不过却没有看向我。
「我在这里……是我,约翰。」
「但是你却不能碰我。」她的声音刺耳到不似出自人口。「没人可以碰我。我不能忍受任何人的触摸,任何人!再也不能。我不能碰触过去的伤痕,任何人都不能。」
我蹲在她身旁,试图让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我渴望能够帮她,将她自崩溃边缘拉回来,然而此时此刻,似乎只要说错一个字都会导致她的心智碎成无数碎片,永远无法复原。我从来不曾见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如此的……不设防。
「当我们被神经兄弟诱出心中恐惧的时候,」我慢慢说道。「我看到了你脑中的景象,我当时跟你在一起,在那座医院里。我看到了……那个婴儿。」
「没有什么婴儿。」她的声音十分疲惫。「生下来的才算婴儿。你看到的是被我堕掉的胎儿。我会等到这么迟才决定堕胎是因为我羞于启口。我不敢告诉父母自己从十三岁起就被亲哥哥侵犯,而且还怀了他的孩子。他没有强暴我,那不算真的强暴。有时候他会买礼物给我,有的时候他又威胁要杀我。他利用我。当我终于说出真相的时候,我父母却把一切归咎于我。他们说一定是我主动诱惑他的。」
「那次堕胎刚好就在我十五岁生日之后。那一年,我没有生日蛋糕,也没有点燃任何蜡烛。他们强迫我看着堕掉的胎儿,要我永远记取这个教训,好像我会把它忘掉一样。我偷了一把枪,击毙了我哥哥,在他的尸体上尿尿,然后逃到夜城里,从此不再踏足正常世界。我发誓永远都要坚强,绝对不再屈服于任何势力之下。如今我已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霰弹苏西,是拥有双脚的死神。然而不管我多酷,我始终无法忍受与任何人身体接触,就算是朋友也不行,就算是情人也不行。这样的我很安全,谁都无法伤害我,就连我自己也办不到。」
「你是说……从来没有任何人碰过你?」我说。「你没办法信任任何人……」
「没有。永远都不会有。」
「我真不知道你有多么孤独,苏丝。」
「别叫我苏丝。」她的语气冷得像冰。「我哥哥以前就是这样叫我的。」
「喔,天呀,我实在非常抱歉,苏西。我真的很抱歉。」
她的眼神中恢复了一点生气,嘴角也挤出了一丝笑容。「我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到你的手里,约翰。我只是不能让你碰我。我想我哥哥终究还是赢了。即使我把他杀了,他还是有办法纠缠我一辈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我只好道:「我在这里,苏西。」
「我知道。」她说。「有时候,有你在身边就够了。」
她站起身来,隔着盒子捡起真名之枪,然后放回自己的夹克口袋里。她站在舞台边缘,直视剧院中的黑暗,看来似乎已完全恢复正常。我来到她身旁跟她并肩站着。
「这只是一把枪。」她说,并没有抬头看我。「没有我驾驭不了的枪。下一次我一定会开枪的。」
我点头。过了一会儿,我们一起走出冥河剧院。尽管我们并肩而行,但距离似乎无比遥远。
※※※※※※
才一走回街上,我的手机就响了。这一会儿打来的是绰号「刮胡刀之神」的剃刀艾迪。这个绰号是他自封的,不过因为他倾向于杀害任何不认同这个绰号的人,所以现在也没什么人敢说什么了。他是夜城之中最诡异也最危险的人物之一,而且绝非浪得虚名。我想我们算是朋友,不过有时候在夜城里,朋友跟敌人是很难分的。这一次他打来是有消息要提供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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