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然心底翻起股股酸水,在浩渺无涯的时光面前,没有什么能够永恒。他轻轻走过去,半蹲在老人面前,握住了她的左手。老妪全身一哆嗦,右手摸索着探到公输然的头,颤抖着抚摸他年青的脸,已经瞎掉的眼睛立即弥漫起一层水雾。
“郭公输然,是你吗?”老妪嘶哑地问。
“是我,玛丹意。”
老妪便是丹意,她已将近八十岁。
“你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你迟到了半个多世纪。”丹意责备他。
公输然蓦然间泪花翻滚,他强行压制住哭音,喉咙挤出一个怪音:“呃——”
“半个多世纪啊——时光无情,我眼也瞎了,娇美的脸蛋也不见了,再也不是当年的丹意了,唉——”
“不——你还像以前一样美貌动人,公输然始终喜欢你。”
丹意的脸上露出温馨的笑容,又说:“你还记得张奇夫么?”
“记得,跟你相关的一切,公输然都铭记在心。”
“他得到南明国宝后,就脱离了国民军,并给自己取了一个泰国名字叫坤沙,从此自立门户,不久便成了金三角,乃至世界上最大的毒枭。几十年来,我一直鼓动政府军围剿他,为你报仇。战争打了几十年,直到1996年才将他抓住,软禁在仰光,我不肯杀他,因为他总能让我回忆起你,我需要这些回忆。”
公输然哽咽起来,将她的手抓得更紧。
“对了,我有一样东西给你。”丹意摸索着从沙发上的一个盒子中拿出一只鸟蛋,“这是我从你身上找到的,现在终于可以还给你了。”
公输然接过黄鸟蛋,因为伤感,肩膀剧烈耸动。
丹意发出幽幽的叹息,轻拍身旁的沙发,说:“坐上来吧,让我再靠一靠你。”
公输然坐过来,将丹意接近油尽灯枯的身体揽进怀中,她的头枕在他肩膀上,鼻息发出咝咝异响。她艰难地说:“当年我们被困死尸温泉时,所做的词,你还记得么?”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
“‘明朝将演戏,一夜供君猜。’转瞬五十余年过去了,郭公输然猜出来了没有?”
公输然连连点头,“我猜出来了,玛丹意,假如我当时就明白你的心意,就不会有之后的欺骗了。”
玛丹意剧烈咳嗽起来,脸胀得通红,她内疚地说:“我不是刻意要利用你,只是国仇……”
“我知道,玛丹意,不要说了,我从没有怪过你。”
半晌无语。
终于,一抹笑意飞上丹意脸庞,她说:“听说鲁班传人只要说出他的爱,他的爱侣就会升上天堂,郭公输然,你能对我说么?”
公输然哽咽得无法言语,他捧起丹意衰老的脸庞,俯身下去,亲吻她的嘴唇,嘶哑地说:“我爱你,玛丹意!”
丹意的脸上漾起少女一样的微笑,慢慢闭上了双眼,似乎在品尝世上最浓郁醇香的美酒。没过多久,她的头往后一耷拉,灵魂升上了天堂。公输然失声痛哭,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滴落在丹意的脸上,她干枯的脸庞受到滋养,越来越清丽秀美,仿佛回到了五十年前。
当公输然手捧黄鸟蛋,走出丹意的居所时,高若凌正站在门外张望,两人相视微笑,只觉得当下这一刻,便值得用尽全部身心去珍惜。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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