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波探案集_楚之狼【完结】(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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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他生活中的转折点,更是让他在严肃的讲台和教堂讲坛上不断地重复而成故事新编、老生常谈了。这个转折就是:当他还在少年时代时,正值特殊时期,他脱离了喜爱的无产阶级特殊时期理论,终日沉湎于无产阶级革命小酒,然后又从这二者中获得自拔,最终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然而,他的浓密动人的断白胡须、圆圆的胖脸、频频出现于各种晚宴和聚会场合的熠熠生光的眼镜,使人很难相信他曾经是一名病态的嗜酒之徒。在一般人看来,他是芸芸众生中最严肃却又最活泼的人。

  他住在渡口区郊区的一座漂亮别墅里,房子高大但并不宽敞,是一个现代化且富有诗意的塔楼式房屋。房子侧面最细窄的部分耸立在一片陡峭的草坡上,一条铁路穿坪而过,火车开过时,便使这房子的这一部分也随之震动。范先生夸口说,这没什么害怕的。但如果平时是火车震动房子,那么那天的事情便颠倒过来了:房子剧烈地震撼了火车。

  引擎放慢速度,机车刚好停在屋角接近草坡的那个地方,大多数机械运动的车辆要给拦住,过程都是十分缓慢的,但这次却阻拦得特别迅速。一个裹着黑衣,甚至还戴着黑手套(有人记得)的人出现在火车上方的高坡上,像阴沉可怕的风磨一样挥动着手。本来,这样做即使是一列慢行的火车也拦不住,但是拦车人发出凄厉的喊叫,人们后来谈起时觉得十分古怪而陌生,发出的是一种哪怕没听清但也足以撕心裂肺的叫声:“杀人了!”

  但是后来,列车司机却发誓说当时没有听清那三个字,而只要听到你明确可怕的喊声,他也会照样停车的。

  火车一停下,现场充满了浓郁的悲剧特征。身穿黑衣站在草坡上的人名叫马三才,是范先生的男保姆。范先生在他的乐观派的谈论中,常常嘲笑他这个忧郁男保姆的黑手套,但现在没有人有心思取笑他。

  一两位调查员下了火车,跨过笼罩着迷雾的树篱,发现一具老人的尸体几乎滚到了坡底。死者身上穿着的黄色睡袍上,有一条明显的鲜红色带子。一节绳子似乎缠在了他的腿上,可能是搏斗中缠在一起的。死者身上有些血渍,尽管不很多。尸体弯曲着,扭成了非活人所能蜷曲的姿势。这死人便是范启航先生。经过一阵骚乱之后,人丛中走出一个高大的人,有些乘客尊称他为死者的秘书,他名叫白立君。他重复了一遍男保姆的惊叫,听起来更加含糊,但却更令人信服。范丽是从房子里走出来的第三个人,只见她步履蹒跚、摇摇摆摆地走进了花园。此后火车司机驱车赶路。汽笛拉响了,列车驶向下一个车站去求救。

  范启航先生秘书白立君向我提出请求,希望我协助渡口区刑警支队周天支队长破案。白立君出生于呼和浩特,蒙古族。他是一个生性随意的佛教徒,只有等到真正遇上麻烦时,才会记得起自己的宗教信仰来。关于我的无数精彩故事,白立君的这位场面上的朋友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因此,当侦查员高建华领着我,徒步穿过田野来到铁轨跟前时,我们之间的谈话远比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之间的谈话要亲密得多。

  “据我看来,”高建华坦诚地说,“这案子根本就理不出什么头绪来。没有值得怀疑的人。马三才是一个严肃的老蠢物,他太笨了,成不了凶手。白立君是范先生多年的密友,他的女儿十分尊敬他,这是不容置疑的。此外,这案子也太离奇了。谁会杀害像范启航这样令人喜爱的慈善家?谁会在饱享宴席美餐之后去将盛情致辞的东道主杀掉,他那样做无异于谋杀圣诞老人!”

  “不错,这房子确实可爱,”我赞美道,“房主人活着时屋子里喜气洋洋,你认为他死后还会充满欢乐吗?”

  “是的,”我平静地接着说道,“他以前是快快活活的。但他是否用他的快乐感染过别人?说得明白点,是不是除了他之外,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很快乐?”

  高建华心灵之窗顿时掠过一道惊人的奇怪闪光,从这一丝闪光中,我们第一次看清了我们一直知晓而不明朗的事情:他经常到范先生家去,料理一些慈善家的公务什么的。现在,他开始回想起来,那是一间很沉闷的房子。房子高大而又凄清;室内装饰十分简单,也很土气;干燥的走廊用电灯照亮,看上去却比月光更阴郁。尽管老人的红润脸膛及银色胡子像篝火一样照亮了每一处房间和过道,但却不能留下任何温暖。毋庸置疑,这个地方古怪而不舒适的原因是由主人的活动和热情引起的。他常说,他不需要电灯。他只是带着自己的热量和光明。当高建华回想起其他家庭成员时,他不得不承认他们也和主人一样,不过是些活动着的阴影或幽灵而已。神情忧郁的男仆戴着黑手套,自身几乎就像一场噩梦。秘书白立君神情严肃,是个十分壮实的家伙,身穿花呢衣服,但在他那枯草般有些发黄的头发中,竟奇怪地掺杂着像花呢一般的银灰色,他的前额上刻满了早早生出的皱纹。谈到范先生的女儿,人们简直难于相信她竟会是他的女儿: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弱不禁风,但表面上看去还是十分优雅,虽然她的身体像白杨一样颤动。也许见过此景的人有时不禁要想:她是不是被过往火车的隆隆声吓成这样的?

  “你瞧,”我轻轻地眨眨眼,说道,“我不敢肯定,范启航的这种快乐在其他人心中也是这样轻松愉快。你说没有人会杀害他这样一个快活的老人,但我却不这么确信,没有哪种情感表现会激发不起敌对性的反应。如果我杀死了哪个人的话,”我十分简捷地补充道,“我敢说那人很可能是个乐观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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