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从什么形状上联想起那东西时,时江就时常会这样,把心中的痛楚给说出来。尽管此时她嘴上这么说,但脑海中似乎却又想着一些别的事情。她的嘴里不停念叨着各种鸟兽的名字,之后又连连摇头,似乎是摸索着什么。这时,阿藏张开牙齿已经掉光的嘴,打算用话语镇住时江。
“话虽如此,但你尝尝又不会有损失。听说小鹿的眼珠也挺不错的。时江,你就别在那里瞎闹腾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迟早一天这个家还会东山再起。”
“好了,别把那些恶心的东西拿出来了。”时江高嚷着盖过了母亲的话,肩头随着抽泣不停震颤,“不过想一想的话,如果稚市没有出生的话,我们或许就不必受这样的苦了。听说那种病刚开始时,肌肤的颜色会变得像寒天一样通莹透亮。之后会不明缘故地感觉麻痹,这种麻痹感会在体内四处游走,之前所看的血管的血,会奇怪地变得黝黑。而等到麻痹感停在某一处时,那里就会混浊得像白斑一样。但如果并不知道的话——搞不好或许直到临死都没出现,或者是这样不知何时已然到来——心里自暴自弃,想着要来就来好了,再或者出现特殊情况,终其一生也没有到来——这种让人心里没谱儿,自己劝慰自己的生活……大哥,不如你就横下一条心,死掉得了——对,死是死不了的,这一点我也一样。只要它在,心中就会涌起恶意的想法,如果到死都还没来的话,那就在临死之际高声嘲笑那种病……”
说到这里,时江的声音渐渐变低,最后彻底消失。但她的这番话,在四个人的耳中听来却又各有深意。母亲阿藏心中想着余生,倒也没受到太大冲击;泷人却大张着嘴,看着眼前的这场猴戏——她心里一定很想捧腹大笑,好好嘲笑一下他们这种滑稽的恐惧;而十四郎和喜惣对时江的悲叹根本就充耳不闻,径自争抢着各自该分得的鹿肉。十四郎要把沾到泥土的那一侧分给喜惣,喜惣也寸步不让,想要完好的那一侧。看见两人的唾沫星子不停飞溅到烤热的小鹿上,母亲阿藏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另外的话题,想把两人的注意力给转移开。
“争来争去,真够丢人的。还是小鹿的眼珠子好。要是有的话,喜惣你就快点去拿来吧。”
“哪儿去找那种东西。”喜惣转过白痴特有的那种毫无表情的脸来,这种新的想法,让他把刚才的那番争吵忘到了九霄云外。他再次转动起串着小鹿的铁棍。
“从一开始就没有,估计是让乌鸦给啄去了吧。”
“不对,是角鹰。那家伙最贪吃了。但话说回来,这一半怎么说都不会给你的。首先,那捕兽夹是我设的。”除了食欲之外,就再无其他生活目的的十四郎非教白痴弟弟让步不可。
“什么?角鹰……”时江发出了之前从未有过的尖锐声音。但她的动作却全无气力,只呆呆盯着小鹿的脖颈。
“又不能拿来吃,你管它是角鹰还是秃鹫。时江,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十四郎看她的样子有些奇怪,反问了一句。
只见时江脸上露出嘲讽般的笑容,说道:“不,没什么。只不过大哥你说过你要小鹿没伤到的那一侧,所以我就想说,不管其他人再怎么垂涎,都是不可能得到的了。不,仔细想想,既然来到了这山谷里,又怎能弄到?”
这句话听来是如此刺耳,而她这句令人费解的话,用意何在,亦是暧昧不明。但有着美丽斑纹的那一侧的皮毛也渐渐燃烧起来,过了一阵,鹿皮间滴下滚热的肉汁,变得跟另一侧完全一样。更加令人讶异的是,其后时江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十四郎执拗地把刀刃插到那一侧,她也依然连看都不看一眼,感觉就像是已经把刚才自己所说的那番话给忘了一样。但这种不可思议的转变,却终究不能只把它当成仅限于当场的精神上的狂乱。其原因就在于,这事之中,有泷人那如同魔法之风般的神经在发挥作用。
一个小时后,轻轻放下睡熟的稚市,泷人来到了时江屋里。虽然这间屋子并不与十四郎夫妇的居室在同一栋楼里,但因其一端与共通的蚕室相连,所以从外边看去,感觉就像是同一栋楼。而在这边的楼上,阿藏和时江同住一间卧房,因喜惣喜欢凉快之处,故而他时常睡在与小屋相接的破门板旁。这时,抬头看到泷人的脸,时江心中不禁一震——这么说并非因为其他,正是因为受到了往常没有的异样冷淡所慑。她不仅不像往常一样,一看到时江的脸就开始舔嘴,而且全身上下就像是化为了一种强烈的愿望,令人感觉到一种非人般的可怕。
“我说时江,”泷人刚一坐下身,就两眼望着对方的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那片鬼猪殃殃的原野也是一样。就算是杂草,长成那副丑陋的样子,也是因为它们原本就是从死去之人的胸口长出来的。说不定哪天,你心里的可怕秘密就会原形毕露。”
“你这都在说些什么啊,嫂嫂?我为何要这么做……”时江连连摇头,但不知不觉间,她的手却已紧紧地揪住了自己的胸口。
“这又是何苦呢?”泷人紧逼不放,沉着冷静地反问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何会知道‘高代’这个名字。”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小栗虫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