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桑梓莫明其妙地睡不着觉,一丝不祥的预感悄悄爬上她的心头,没有根据,没有来由,只让她感不到隐隐的不安——也许是我太多心了吧,桑梓安慰自己。
就这样,苏寒烟获得正式踏入黎家的资格,每周二、四两个晚上,都将到黎家辅导两个孩子练习京剧。周一上班的时候,桑梓接到儿子学校老师的电话,说是为了弘扬京剧艺术,有关部门决定在全市小学生中举办一次京剧汇演,他们有意推荐黎知凡和黎知尘上一个节目,不知家长有没有意见。儿子被学校举荐参加演出,这自然是一件好事,哪还敢有什么意见,因此桑梓当场就同意了。
晚上下学回来,两个孩子也兴高采烈,向妈妈报告演出的事。那时黎浩然还没有回家,吃完晚饭桑梓觉得有些累,简单地鼓励了孩子几句,上楼休息去了。靠在床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过来时发现黎浩然还没回来,看了看墙上的钟,十点一刻,还不算太晚,于是下楼想看看孩子们睡了没有。可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两个孩子又在听那段《张松献图》,一边听还一边咯咯地笑。京剧名段不计其数,为什么两个孩子独独对这一偏僻的剧目那么感兴趣?桑梓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站在楼梯口,细心倾听段子中的唱词,一段西皮二六,张松唱道:“这就是西川地理图本,皇叔昼夜要看清,上画着西川图四十一州郡,哪一州、哪一县、哪一关、哪一隘、哪一山、哪一水,一字一字画得真,皇叔连夜把兵进,唾手而得你的锦绣都城,我还有心腹孟达与法正,我三人里应外合你的功必成,也非是我贪图富贵受封赠,为报皇叔这一行哪。”刘备唱:“接过画图礼恭敬,刘备得志必报恩,若是得了西川郡,凌烟阁上你是大功臣。”张松唱:“张松做事顺天运,我不是贪图富贵小量的人,辞别皇叔足踏蹬,我在那西川城外等使君。”张松退下,刘备继续唱,“我命军师传将令,连夜夺取西川城。”
“咯咯咯,咯咯咯……”尘尘一边笑,一边去搂抱凡凡,弄得凡凡也跟着笑起来。看到孩子们快乐,桑梓也很高兴,她从楼梯上走下来,有些邪门地看了看还在播放的DVD画面,跟两个孩子裹缠在一起。“告诉妈妈,这段你们学京剧都学到了什么?”凡凡安静下来,抢着回答,“什么也没学,来来去去就那两句,好烦人的。”他不满地说。“这个可不比唱歌,那得把基本功练好。”桑梓解释说。尘尘则从妈妈怀里挣起来,没正经地说,“妈妈妈妈,我们尽学抛媚眼,这样这样,你看我,这样……”尘尘绷着脸翻了几个白眼,然后忍不住又乱笑起来。这时门铃突然响起,桑梓说,“爸爸回来了。”桑梓和凡凡迎上去开门,尘尘赖在沙发上不动。黎浩然进来,把衣服交给太太,眼睛看着孩子说,“那么晚了你们还不睡?”沙发上的尘尘抢着说,“我们在抛媚眼呢。”然后又远远地对黎浩然翻了一个白眼,黎浩然没有看见,他摸了摸凡凡的头问桑梓,“翻什么白眼?”桑梓也没明说,只跟着一起笑。这时候周姨过来把凡凡和尘尘带走去睡了。
刚才睡了一会,桑梓也不困了,想着有个病人的情况比较特殊,可不可以从网上查点东西,也顺便跟美国的导师交流一下?于是安顿好丈夫去洗澡,自己去了三楼的书房。走进房间打开灯,灯光亮处,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黑金唐卡,心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于是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刚刚连上网线,桑梓突然就心血来潮,想想《张松献图》也不是什么名段,其中两个主角无论从扮相还是唱词上,都没有什么特别可笑的地方,为什么两个孩子都笑成那样。闪念之间,就在搜索栏里输入了“京剧张松献图”几个字。
百度搜索栏内,有关“张松献图”的不到千条,她把这折戏的唱词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总共52句主要唱词,实在找不到很特别的可以引人发笑的地方,心想许是张松长得太丑的缘故吧,但是自从光绪末年,余洪元与汪笑侬改革《张松献图》之后,已经把张松的不开脸改为俊扮,并且从此定型下来,后人已经不再能感受到这位官位低微者的丑陋;那么又或者是刘备大放悲声,让孩子感到滑稽?
黎浩然洗完澡上来,桑梓把自己的疑问讲给他听,黎浩然说,“以前跟美国人看电影,他们哈哈大笑的时候,我经常莫明其妙;同样,中国人的笑话外国人也听不懂,咱中国人乐不可支的时候,他们觉得根本就没意思。你呢,就别折腾了,你和孩子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桑梓白了黎浩然一眼,“你什么意思?”“我没贬你的意思啊,我是夸你呢,你不是大人嘛,他们是孩子。”黎浩然似笑非笑的,自己下楼去了,留下妻子兀自叹息。
是啊,孩子的世界,大人已经很难走进去了。桑梓决心集中注意力,先把工作做完才是正事。可心里总有一丝抹不去的困扰,说不清道不明的,她回过头来,身后黑金唐卡里的古战獒正注视着她,那穿透千年的目光,使她心里再也无法平静。
第二天早上,桑梓刚到单位,同科室的大夫欧阳就把当天的一张观察报送到她的面前:“看看,你老公笑得多阳光,这段时间北京的媒体恨不得都成了你家的了。”桑梓宠辱不惊地笑笑,可是她接过报纸只看了一眼,就再也笑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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