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防营?不是节度使府邸么?”
赵基也不隐瞒,在马上侧过身子,靠近列奇从马车窗孔里探出的脑袋:“那些士卒本是大帅的亲兵,得病以后,大帅嫌他们有损节度使府的威仪,就把他们调来守城了。”
列奇又好气又好笑,这黄惮只知道顾及节度使府的威仪,却不怕损害影州城的威仪。这时,远处的哭声听得更清楚了,不是几缕,而是一大片,是无数个家庭因为遭到不幸而发出的哭声,此起彼伏,哀声不断。列奇忍不住问道:“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赵基小心翼翼地答道:“从疫情初起之日算起,大约有二十多天了。近三、四天以来,城防营不断有死人抬出,因此哭声不绝。”
列奇怒道:“这影州城的医者是干什么吃的,连一场疫病也奈何不了?居然连拖二十几天!”
赵基叹了口气:“倒也怪不得那些医者,只是这病太过奇怪,办法都想尽了,患病之人,全身发冷发热,任何药吃进去都会吐出来。他们初时只胡言乱语,看不出得病,等到癫狂发疯,确诊得病,离断气也就不用了,最快的不过一两天时间,拖得长一些的,也不过到三四天就送了命。”
“咱们现在应该去城防营才是。”列奇沉吟道,“那里疫情最重,节度使府不必急在一时。”
赵基的神色尴尬,讷讷无语。列奇心头一震,顿时明白,定是节度使黄惮本人也染上了此症,这些地方大员向来视人命如草芥,影州城里死几个士卒对他来说,不过是少发几份军饷,断然不会在意。自己得病,才会慌慌张张,派出人马四处寻医。
当年的盛况2
列奇不再坚持,坚持也没有用,黄惮虽病,权势由存,哪里会允许列奇先去救治普通士卒。何况节度使府是病源所在,查病也合当首先寻找病源。
一行人折而朝城西行去,过了影河拱桥,一座华丽庞大的府邸出现在面前。有唐以来,节度使就是地方最高军政长官。节度使上任时八面威风,皇帝亲自派员为他饯行,属下州县官吏举行隆重的义式迎接,彩楼高耸,旌旗招展,鼓角齐鸣。节度使骑在高头大马上,由武装仪仗与五彩缤纷的旗帜簇拥而来,象征着权力的“双旌双节”高擎着,各州县官吏都要在道路两旁恭恭敬敬地施礼。
到了唐后期,节度使权利更上层楼,不但管辖数州,而且总揽辖区内的军事、民政、财政,权力极大,称为藩镇。他们凭借手中的实力,不听朝廷命令,割据自立,这是唐朝后期引起社会动乱的重要因素。五代时,节度使更加专横跋扈,完全成为无视中央的地方诸侯。
黄惮身为影州节度使,实则统治着影河流域的大片西域土地,称其为影州王也不为过。节度使府邸座西朝东,占地六十多亩。门口的迎宾牌坊通体皆石,结构三层,雕梁画栋、飞檐翘角,金色琉璃覆顶,威严大气。赵基挥手让众人停下,下马来到马车边道:“列奇先生,还请下车步行入府。”
列奇心中不快,疫情紧急,偏还这么多繁文缛节。忽听得节度使府里通通通传来三声炮响,列奇心道:怎地放起炮来?难道是有战事?这几年影州节度使麾下和龟林同罗部时有战事,弄得民不聊生,军民苦不堪言。列奇念头刚落,便见节度使府邸大门咿呀呀洞开,哗啦啦出来一队扛着彩旗的兵卒,这队兵卒人缝中驻旗而立,齐声呐喊:“节度使大人恭迎智者列奇先生!”
此语一出,外面的人马一阵骚动,连赵基也没想到黄惮会亲自出迎,可见那怪病已经缠得他不堪忍受,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到了列奇身上。列奇却在想着那句恭迎的用词,他们称呼自己为智者,而不是医者或者神医,莫非这病并非可以用医术来解决,而需要用到智慧和见闻?
大腹便便的黄惮身着百花腾蛟袍,头戴墨玉紫金冠,摇摇晃晃地迎出府门,哈哈大笑道:“列奇先生一到,本府就有救了。”
所谓千穿百穿马屁不穿,列奇也避免不了,心中对这个人的恶感大减。
黄惮牵着列奇的手入府,节度使府气势恢宏,众人一路走过供佛藏经的万卷楼,穿过接请圣旨的玉音楼,越过一片浓密的假山柏树林,游过“称甲西域”的碧波摇光楼,这才来到端庄宽敞的议事场所护法殿。
一路上列奇不断开口询问病情,黄惮只是说了个白天心惊肉跳、晚上噩梦连连的轻微症状,便再不肯多说。列奇明白其中定有隐情,这当儿人多口杂,是以黄惮不愿启口。果不其然,一到护法殿,黄惮就遣开闲杂人等,只留下列奇和赵基两人。
大殿的正中是一幅周公制礼作乐的铜质浮雕,两旁是几十根朱红圆柱,宫灯高悬,大殿的天花板上,有一块造型优美、饶有趣味的梅花形藻井。梅花正中有五龙戏珠,象征着“五福临门”,藻井内侧刻有龙凤呈祥的图案。
赵其知道黄惮不愿意其他人知道他病重的事,在这个乱世中,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就是一方皇帝。他下面不知有多少人窥觐这个位置,若是病重消息走漏,很可能有人会乘机造反作乱,后果不堪设想。不料殿门刚一关上,黄惮就抱住脑袋,气喘吁吁道:“快,快,凉水!”
大殿一侧放置着火龙缸,乃是为火灾预备的,赵基毫不犹豫冲到火龙缸前,舀起一瓢水,兜头兜脸朝黄惮泼过去。列奇吃了一惊,这赵基是不要命了么,敢拿水泼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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