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走动一下,可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你走出这碑林,走到泛着微光的大街上,孑然一人在惨白的人行道上走着。
你觉得还有些事情没做完,还有朵鲜花等你去看,湖泊等你去游,美酒等你去醉。你得去某个地方了结那没做完的事情。
大街变得陌生了。你在一个陌生的小镇里走,像湖畔憩息中的梦境。是的,你在走,你在轻快地走。你开始重拾记忆。
你了解这条街上的每处草坪,你知道当天气变得像烤炉一样时,水泥路上哪儿会冒起黑乎乎的沥青泡,你还记得水泉边拴马的地方和汗沫纷飞的马儿。哎,太久远了,就像消散的晨雾。这个十字街头的灯像个发光的蜘蛛,在黑暗里织着光线。你躲开这蛛网,闪进桑树影下。你的手碰了一下围篱,围篱吱呀地响了起来。记得孩提时,你曾经举着一根木棍当冲锋枪,嘴里嗒嗒地叫着跑过这围篱。
这些房子,还有跟房子有关的人和回忆……身上散发着柠檬味的汉伦老太曾经住在这里。一次你踩了她的矮牵牛花,她便用干瘪的手好好教训了你一顿。现在她已彻底枯萎干谢了,就像已化作灰烬的老黄纸。
街上很安静,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你转了个路口,不想撞上了一个陌生人。
你和他都后退了一步。片刻的四目对视,你们对彼此已有所了解。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又高又瘦,穿着黑色的西服,眼里满是宿火。他的颧骨白得怕人。他笑了一下,说:“你是新来的吧?”
你明白他是什么人了。他也在赶路,但却“与众不同”。而你们属于同一族类。
“这么匆忙是要去哪里?”他问道。
“我没时间陪你聊,”你说,“我要去个地方,请让开。”
他却紧紧地抓住你的手肘,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你难道不知道你我并无不同吗?我们就像兄弟!”
“我——我没时间。”
“我也没有,”他说,“我也没有时间去浪费。”
你拨开了他的手,他却紧跟着你。“我知道你要去哪里。”
“是吗?”
“当然,”他说,“你要去找儿时的嬉戏之地,找那条小河,那间房子,那些记忆,或者某个女人,或与某个朋友叙旧。我知道我们这样的人的一切。”
“真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迷路。真是奇怪,世上有那么多关于鬼魂和迷途人的书,可那些伟大的作家们竟从来没有一个能明了我们夜行的原因。我们是为了一个记忆,一个朋友,一个女人,一间房子,一杯美酒,总之有关生活——生命的一切。”他捏紧了拳头。“是的,生命!真实的生命!”
你一言未发,只是大步向前走去。身后又传来那人的低语:
“你会加入我们的,朋友。我们会与其他人汇合,直到我们取得最后的胜利!”
“其他人?他们是谁?”
“亡灵。我们要团结起来,”他停顿了一下,“跟褊狭抗争。”
第5节:还魂(2)
“褊狭?”
“我们这些新亡人和新下葬的人是少数,被迫害的少数,他们制定法律压迫我们。”
你停下了脚步:“少数?”
他抓住了你的手臂:“是的,他们需要我们吗?不,他们害怕我们!他们把我们像羊一样驱赶、恐吓、打击,就像对犹太人一样!这不合理,我告诉你,这不公平!”他扬起拳头狠狠砸了下去,“公平吗?这公平吗?我们在坟墓里腐烂,而他们则又唱又笑又跳!我们冷冰冰地躺着,而他们却彼此相亲相爱!我们的手指化为石头,而他们的却灵活自如。这太不公平了!我要说,打倒他们!为什么我们该死,为什么不是他们?”
“可能……”
“他们把我们的脸盖上泥土,然后又竖块石头对我们评头论足,然后把几朵花塞到锡盒里陪葬。一年才为我们扫一次墓,有时甚至一次不来。啊,我恨那些活人,一群蠢材!白痴!整日整夜笙歌艳舞,醉生梦死,而我们却被遗弃一隅!这样合理吗?”
“我没想过……”
“哈!”他大声叫道,“我会收拾他们的!”
“怎么收拾?”
“今夜在乐土林中,我们有数千兄弟,我要带领他们去大开杀戒!他们遗忘我们已经很久了。如果我们不能活着,他们也休想!你会来吗,朋友?我跟很多人都讲了,加入我们吧。坟场今夜将畅通无阻,亡灵军团将湮灭那些异教徒!你会来的,对不对?”
“对,也许吧。我得走了,我必须要找到那个地方。我想我会加入你们的。”
“那就对了。”他说。
你走开了,他消失在夜幕中。“好,不错,就这样。”
很快就上山坡了。感谢上帝,天转冷了。
你屏住了气息。远处,祖母家的房子在夜幕下发着微光,显得朴素而又大气。这里祖母曾养育过她的儿孙。小时候你就坐在门廊上看火箭屁股冒着烟上天,看风车呼啦啦地旋转,还有比昂叔叔用手卷烟点着铜炮发出震耳的轰鸣。
历历往事震颤着你的身体,你明白了亡人夜行的原因。多美的夜晚!芳草含露,你沉思着踏过湿漉漉的草坪。此刻如此甜美!明日无日,昨夕永逝,而今夜才实实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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