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的老式望远镜中出现了一个我们难以想像的奇妙世界。在那里,一个美艳的少女和一个穿老式西服的白发老者奇怪地生活在一起。虽然我深知偷窥别人的秘密不礼貌,但依旧身不由己地着了涟。
虽然那少女依旧不会动,却给了我与用肉眼观看时截然不同的感觉。她活力四射,原本苍白的脸颊飞起一片桃红,胸口起伏着,诱人的胴体在火红色的绉绸下散发出少女特有的迷人气息。
我贪婪地在望远镜中抚遍了她的全身,才把目光转向了她依偎着的幸福的白发老者。
老者也显得很有生气,他的手扶着少女的肩头,一副很幸福的样子。可奇怪的是,当我把镜头调到最大,观察他布满皱纹的脸部时,却发现了那些皱纹深处掩藏着的奇怪的苦闷表情。由于望远镜的作用,老者的脸近在咫尺,大得有些变形。我越仔细看,越清楚地感觉到他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一种悲痛和恐惧交织的复杂表情。
看到这儿,我仿佛被魇住了一样,无法再接着看下去,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双手。我茫然地环顾着周围。寂静的火车车厢,醒目的布贴画,双手举着画的老人,一切都没有变;窗外依旧是漆黑一片,火车依旧发出单调的声音,一切都没有变。我如同从噩梦中醒来一样。
“你的表情很怪呢!”
老人把画挂口窗上,回到原位,一边冲我打着手势,示意我坐到他的对面,一边盯着我的脸说道。
“我头有些不舒服。可能是这里太问了。”
我含糊其词地搪塞着。
老人探过身,把脸凑近我,细长的手指像打拍子似的在膝上敲着,压低声音说道:
“他们是活的。”
接着,他像是要宣布一个大秘密似的,把身子探得更近了,眼睛睁得溜圆,牢牢地盯着我的脸,小声地问道:
“你想不想听听他们的身世。”
因为火车的声音很响,老人的声音又很低,我怕听岔了,所以又重复了一遍。
“您是说他们的身世吗?”
“对,他们的身世,特别是这位白发老者的身世。”
“是从年轻时候讲起吗?”
那晚,我真的像是着了魔。每每脱口说出令自己都感到吃惊的话。
“是的,是他二十五岁上发生的事。”
“我很想听一听。”
老人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欣喜地说道:
“啊!太好了!你果真愿意听我讲!”
于是,他给我讲起了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那是我生命中的一件大事,所以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哥哥是明治二十八年四月变成那样(他指的是布贴画中的老者)的。那是二十七号傍晚发生的事情。当时,我和哥哥都尚未继承家业,住在日本桥通三丁目。父亲经营的是一家做绸缎布匹生意的商店,就离浅草的十二阶不远。因为顺路,所以哥哥很喜欢每天去爬那座凌云阁。我要先说明的是,哥哥是个赶时髦的人,非常喜欢稀奇古怪的外国货。这架望远镜就是最好的证明。哥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横滨的一家旧家具店门口找到了这个当时外国船上的船长专用的东西。据说他为此花了不少的钱。”
老人每当提到哥哥时,总会看一眼,或者用手指一指布贴画上的老者,仿佛是在介绍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一样。老人已经把记忆中的哥哥和布贴画中的老者混为一谈。仿佛画中人依旧是有生命的,正坐在一旁倾听着他的叙述。然而,最不可思议的还是我,我竟然觉得这并不奇怪。仿佛在那一瞬间,我们已经超越了自然的法则,置身于另外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中了。
“你有没有去过十二阶?啊,没有啊。那太遗憾啦。我刚才已经说了,那是明治二十八年春天的事情。当时,哥哥刚刚买到这架望远镜。不久,我们就觉察出在他身上发生了显著的变化。父亲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疯了,连我也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儿。我们全家人都担心得不得了。怎么说好呢?总之,他是饭也没心思吃,觉也没心思睡,整天不开口,一进家门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闷头想心事。形容消瘦,面色无华,双目失神,样子糟糕透了。尽管身体如此,他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早出晚归,很有规律,像一个公司职员似的。问他出门干啥,到哪里去,他都不回答。母亲心里非常着急,千方百计地想找出他闷闷不乐的原因,结果一无所获。这种情况持续了近一个月。
“因为担心,所以有一天,我悄悄地跟在哥哥的后面,想搞清楚他到底是去哪儿了。这其实也是妈妈交代我的事情。那天和今天差不多,天也是阴沉沉的。下午,哥哥穿着他那件自己缝制的,在当时还是非常时髦的黑天鹅绒西服,背着他的望远镜出了门,往日本桥的马车铁道方向走去。我尽量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后,以免被发现。刚开始还挺顺利,可谁知,哥哥似乎提前预订好了去上野的铁道马车,一到那儿就坐上了。当时的这种交通工具和现在的电车不同,坐下一趟车根本是赶不上前一趟车的。因为车太少,间隔时间太长了。我无计可施,只得悉数掏出母亲给我的零花钱,雇了一辆人力车。你知道吧,虽说是人力车,只要车夫脚力好,一样能追上铁道马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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