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中摘下眼镜,用手指压着两边眼睑。
“我不想把时代往前推,甚至希望它能停下来。可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只好在时间的流逝中打造不动的碉堡。就这方面来看,也许我的心比较能跟古典艺能产生共鸣吧。”
“怎么样的碉堡?”
“这……”枪中眯起眼睛看着远方,“就像……这个房子——雾越邸。”
听到枪中这么说,女医讶异地微微点了点头。
她拿起杯子,缓缓喝了一口咖啡。
“我想我大概是憧憬当某种独裁者吧。”枪中说。
女医更加诧异地眨着眼睛说:“独裁者?”
“说得太偏激了吗?”
“什么意思?”
“60年代以后,日本的现代戏剧中,有所谓的‘地下典型’,现在也还多多少少延续着。其中‘集体创作’概念,被认为是维系60年代到70年代,及至现在的主要架构。
狭义来说,‘集体创作’就是在演出戏剧集团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作家、是导演、是演员,也是工作人员,以同等身份为理想。总之,就是要排除剧 团内的阶级制度,是一种直接的民主主义;不要强势的领导者,只重视演员各自的自主性。”枪中缓缓地左右摆着头说,“我讨厌那种思想,所以,才会用独裁者这个字眼来形容自己。”
“哦。”
“也就是说,我想统治整个世界。啊,请不要误会,我对政治没有兴趣,我要的并不是一般所谓的权势。
只是身为一个导演,觉得必须统治整个自己导演的舞台,才能充分表现出自己:
才能越来越接近我在寻找的‘风景’。我只是有这样的自私想法而已。”
平常在团员面前,他也从不避讳说这种话。
他常说“暗色天幕”是我的,不是其他任何人的,是为他自己、为他个人而存在的表现体。
“我这么说,也许大家会不高兴吧,因为这样一来,演员不过是我的棋子而已。当然,我并不否认,他们也是为自己站在舞台上,为自己而表现。
只是,支配那个‘世界’的人是我——我自己希望是这样,自己认为是这样而已。你觉得我很傲慢吗?”
“我不清楚,”的场暧昧地摇着头,“因为我是那种从没想过要表现自己的人。”
听着他们两人对话的忍冬医生,大概是觉得他们的谈话内容很无聊,打个大呵欠站起身来,举起双手挺直圆圆的身体,说声“失陪了”,就走到隔壁沙龙去了。
没过多久,名望奈志跟彩夏也跟着去了沙龙。
也许是存心要避开事件的问题吧,枪中继续跟的场谈着自己对戏剧的看法和“暗色天幕”的事。
甲斐双肘抵着餐桌,脸色还是那么憔悴苍白,茫然地看着图案玻璃的墙壁。
我把咖啡喝完,身体整个靠在椅背上。
昨天明明睡得很饱,却还是觉得很疲惫。
我看看深月,她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我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强烈渴望可以看透她的内心世界。
因为我想知道,她是否真的舍弃了自己的未来;是不是还想逃避已经被宣告的死亡……
突然,深月抬起了头,视线正好跟我撞个正着,我就那样凝视着她乌黑的眼睛。
她淡粉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好像要告诉我什么,但是,很快又阖上了。
她缓缓摇摇头后,又垂下了头。
结果,她想说什么,要告诉我什么,竟成了永远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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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寂寞的雏鸡
下雨了,下雨了。
小雉鸡呃喔呃喔啼叫着,
小雉鸡也很冷很寂寞吧。
* * *
面对雾越湖的中庭广场,没有一点阴影,白得让人以为是某个国度的神殿——一个根本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国度——如果真的存在的话,一定也只存在于遥远的神话时代,一个梦幻般的国度。
太阳快要下山了,天空一片昏暗,厚厚的云层微透着风化后的绣球花颜色。刚才飕飕狂吹的风暂时停止了呼吸,雪也变得不可思议的温柔,无声无息地从空中飘落下来。
好安静,仿佛整个字宙都被消音了,时间的流逝也冻结了。
一时,四周笼罩在无限的寂静中。
铺着纯白绒毯的广场一隅,躺着一个人的身躯。身体朝向湖面,双手向前延伸横躺着。身上裹着几乎跟白雪溶成一体的白色蕾丝,乌黑的长发像扇子一样散开来,胸前鲜艳的血绽放成深红色花朵。
那种姿态简直就像正在祈祷中、突然断了气的巫女,也像被镶在广场这个巨大画框中的一幅画。
一双眼睛正在阳台上俯视着这幅画,那是一双没有感情的干涸玻璃眼睛——雉鸡标本的眼睛。雉鸡收起深紫色的翅膀,伸直长长的尾巴,黑色的嘴巴微张着,好像随时会尖声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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