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岭的叹息_[日]陈舜臣【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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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玉岭深深地刻在入江心中的东西,并不是那里的风景。

  这天夜色他久久不能入眠。

  他做了一个梦。但当他醒来底梦的内容大部分都忘了。只留下一个印象,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梦,好象有一个手指头插进他身体的深处,他无法抵抗,随着这个手指头摇晃。

  唯有一点他记得很清楚,当天初次见面的周扶景进入了他的梦中。但是周扶景究竟在他的梦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也可能是毫无意义,不过是偶然露了一下面。

  “他好象是来偷看我的梦。”入江心里这么想。

  梦的内容虽然忘记了,但梦中肯定是隐藏着他内心里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秘密。既然有人跑来偷看,当然不会使他有好感。

  他这么一想,就觉得周扶景在临别时微微地歪了歪嘴唇,跟偷看梦的人唇边挂着轻蔑的微笑很相似。

  入江第一次听到玉岭的事,是战争期间他在北京的时候。

  一个从上海来的中国拓本师,佩带着在玉岭拓下来的摩崖拂的拓本,来到他的研究室里来请求他推断摩崖佛刻制的年代。

  入江待在北京是为了研究中国美术史。在战争期间,如果不打个什么冠冕堂皇的旗号连研究学术也是不允许的。

  “在美术的领域里研究日本与中国的文化交流的历史,为日华亲善贡献一份力量……”入江是唱出了这样的高调,才被派往北京的。

  入江虽是个学者的苗子,但他主要的倾向还是追求美,而不是研究学问。

  当时占统治地位的看法,认为佛像美的源泉都是来自古希腊。入江在内心里对这种看法抱有强烈的反感。他准备当和平的时代来临时,就回国去研究民间的佛像。

  他感到拓本师带来的五张玉岭摩崖佛像的面部跟日本古代的明器土俑很相似。这一点引起了他很大的兴趣。

  这些刻像虽说很古,但究竞是什么时代刻的,当地人也不太清楚,据传说是齐代至梁代约一百年间雕刻的。

  听了这些谈话,入江就一心想到玉岭去看看。

  当时他对一切匀称的东西都怀有一种强烈的敌意。

  这可能是一种青春的反抗。

  当时战争把一切事物都纳入一种模式。在入江的心中潜藏着一服强烈的欲望,他要破坏与这种模式相似的东西,以及可以联想、制造这种模式和把这种模式公式化的一切东西。

  他对古雅而稚拙的东西的向往,大概是这种心理的一种变态。

  另外,他忍受不了老是待在一个地方,这可能是产生于同样的思想根源。

  他一直想暂时离开一下北京,这种思想与对玉岭的向往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恰巧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入江所属的研究机关当年的预算看来有点盈余。

  原因是他的一个同事本来预定要外出作学术调查,因为应征入伍而取消了这个计划。

  入江赶快提出了去玉岭的申请。其理由是:如果传说可信的活,玉岭的摩崖佛则是五世纪至六世纪的产物,可能与日本的推古时代(推古时代为飞鸟时代的别称,指六世纪到七世纪前半期,即以推古天皇朝前后为中心的时期,一般用于美术史的划分)的佛像有关系。

  在那个时期,干任何事情都要找点借口或作一些辩解。

  第二章

  当时入江刚刚二十五岁,乘火车从北京到上海并不怎么疲累。

  到了上海一了解情况,据说玉岭一带的治安不太好。

  日本军的守备队在紧挨玉岭五峰的一个名叫瑞店庄的村子里驻扎了一个小队,另外还在附近的几个地方驻扎了少数人。这一带的守备队经常派出约一个分队的联络队到上海来,据说当他们回去时,跟他们一块儿走最为安全。

  可是,入江急着要去玉岭。

  只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去玉岭,他希望能尽快一点儿去。

  据军队的报道部此最近游击队的活动十分频繁。

  二十五年后来这里一了解,大约半天的时间就可以到达玉岭。而当时只有一半的路可以通汽车,必须要在路上住一宿。

  听说骑自行车的话,一清早出发,半夜就可以到达。

  入江到达上海的第二天,赶紧弄到一辆自行车,决定把它装在军用卡车上出发。

  “可要小心留意啊!从不通车的地方往前走可就危险了”报道部的人担心地说“把命运交给老天吧”入江回答说。

  他对游击队并不觉得怎么可怕。这大概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并不是去打仗的。

  “年轻人有这么一股劲头是好的。不过,这种工作也不必非争这么一点时间不可嘛。我看还是稍微等待一些时候好。你看怎么样7 ”

  “可是,不知道联络队什么时候才来呀。”

  “这是军事机密,不能明确地说。大概一周之内会来吧。”

  " 一周?我不能等这么久。“

  去玉岭的路程只有四分之一能通卡车。这段路程也是日军的主要补充线,戒备比较森严,一般认为比较安全。

  卡车开到通往玉岭的岔路口上,入江从车上取下自行车。开卡车的士兵是个知识分子,据说是高等工业学校毕业的。临分手的时候,他提醒入江说:“前面就是那个有名的S1eep dragon(卧龙)的地盘,要小心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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