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戒裁判_[日]高木彬光【完结】(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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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我就可以对这次讯问寄于很大期望了。对百谷律师来说,这当然是一个关键时刻,就是对整个裁判来说,也可能是最大的高潮。

  开始百谷泉一郎并未表现紧张,说话的语调也很平淡。

  百谷对第四次登上证人台的被告人村田和彦,投以安抚的目光,首先开口问道。

  “对东条宪司尸体遗弃以外的诉因,你还坚持主张无罪吗?”

  “是的,对自己犯下的罪行,多么重的惩罚,我都甘心接受,但是叫我对自己没有犯过的罪行承担责任,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忍受的。”

  “你在警察局接受调查期间,受过无理的压迫吗?”

  “你若指的是拷问,那是没有过的。”

  “我相信你的话。但是,我认为你过去的经历和行动,是有可以让警察局或检察厅产生怀疑的地方,这一点你自己承认吗?”

  “承认,我对不道德的行为,进行深刻的反剩”“所谓不道德的行为,太笼统了,具体一点说,是什么行为呢?”

  “我在拘留所里,熟读了一本有关修养的书,在那本书中有这样的话,说人的幸与不幸,是他本人和他的祖先在过去几十年间行动的总和造成的。这句话过去虽然也听过多次,但自己身受一种彻骨的实感,这还是第一次。”

  “你的意思是说,刚才你说的‘不道德’,自己当然也有责任,但你的祖先要负一半的责任吗?”

  “是的。”

  “你最喜欢读的是什么书?”

  “岛崎藤村的《破戒》。”

  “你为什么对这本书产生共鸣呢?”

  村田和彦踌躇了一下,很明显,他的双眉在微微颤抖。但是,转瞬之间,他好象打开了看不见的心灵的闸堰,奔流般的言语,倾泄而出,这些话是我所想象不到的。

  “那是因为我和小说的主人公丑松是同一种人种。我是新平民出身,为了我自己毫无责任的这种血统,我尝够了说不出来的苦楚。”

  就在这一瞬间,从旁听席传来了“氨的一声叫喊。正在摘下眼镜的天野检察官,这时也向前探身瞠目而视。法官们也都为之色变。

  的确,这是到目前为止谁也不知道的村田和彦的秘密。我自己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感到象是受了当头一棒似的冲击。

  百谷泉一郎的话也开始尖利起来。

  “你所说的,就是所谓的部落民吧?”

  “是的,就是那个几百年以来从事卑贱的职业、受到非人待遇的人种,我就是其中的一员。在明治年间第一次制定户籍法以前,部落民是不能上户籍簿的,要受与牛马同等的非人待遇。在明治户籍法里,虽然允许了登入户籍簿,但加上了一个‘新’字,有意地把它与一般平民区别开来。”

  “有这样一句活:‘上天造人,不分贵贱。’对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待遇,我也感到很大的义愤。你的一生,也是在这种自己没有任何责任的血统的重压之下,在有形无形的苦痛之中生活过来的吧?”

  “是的。比方说,就有这样的事情:过去有帝国陆军,军队在各地进行演习,在老百姓家宿营的时候,象我们这样的家庭,想献出一杯茶水都办不到。当然,这并不是出自我们的反抗意识,也不是穷到连一杯茶水也供应不起的地步。而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形成了这种习惯。这大概是因为最初有那种刻薄的人公开说出了‘可不能在部落民那里喝茶’这样的话。而我们在这方面,比一般想象的要敏感得多。我们觉得类似这样的错误可不能再重复出现了。虽然这种自卑感既没有存在的理由,也没有存在的道理,但遗憾的是,实际情况就是如此。”

  “你出身不好也是造成你在部队里成绩不好的原因之一吗?”

  “我认为是这样。当然,等级观念,虽然程度有所不同,在什么样的社会都会有的,但在旧军队里表现得最为突出。一个星星,一个等级的差别,都是非常严格的。当我的上司仅以我的出身为理由,因为很小的事情就对我进行无理迫害的时候,使得我连长官的命令就是陛下的命令这一金科玉律都忘在脑后了。当然随之也就产生了反抗意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再多克制一下自己就好了,但当时我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只蹲了三次班房,这对于我已经是幸运了。”

  “那么说,你在西伯利亚反而振作起来,与其说是因为对共户主义思想产生了共鸣,还不如说是因为解除了不合理的压迫而感到心情舒畅吧?”

  “我想多半是有这种成分的,至少在苏联人眼里,是把我当做普通的日本人看待的。军官们且不去说它,在我们土兵中间,过去那种等级特权意识,虽然不能说全部,也可说几乎都消失了。日本人畏惧权威的性格,反而在这时候表现出来了。因为对我来说在哪里都一样,现在可以自然地行动了,所以反而出过去表现得还要好些吧。”

  “关于你的血统的秘密,有不少人知道吧?”

  “比如说,部队的战友是知道的。在一般的接触中,即使可以隐瞒过去,但部队里有从户籍簿上抄下来的材料,在长年的部队生活中是无法隐瞒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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