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的耳垂已经不见了,似乎是被咬下来的。
这是一张斗犬般的脸。
对这两个男人而言,他似乎并不存在。
铲子穿透他的身体,继续将泥土掩盖在尸体上。
长得像斗犬的男人停下手边的工作,举起手在脸颊旁挥了挥,像是在赶蚊子。
“大哥,怎么了?”
另一个金发平头的男子以高亢的声音问。
“没事,只是好像有苍蝇在我耳边嗡嗡叫。算了,快点收拾吧。”
他飘浮在墓穴上方,呆呆地看着自己被埋葬。
男人们以铲子压紧埋平的地面,并以长靴在上方踏实。
“我要去尿尿。”
小弟的背影消失在林间,不久便听到温热的液体洒在地面的声音。
这真的是梦吗?他心中首度产生怀疑。
男人们回到停放休旅车的地点,拍落鞋上的泥土,露出疲倦的神情回到车内。
金发男子发动了车子。
前照灯像灼热的刀子般刺入他的双眼,贯穿眼底的光芒使他不禁发出悲鸣,心脏开始不规则地激烈跳动,休旅车的转向灯配合凌乱的脉搏闪动。
“关掉!太显眼了。”
金发男子操作控制钮,却只能熄灭前照灯。
“奇怪,会不会是坏掉了?”
方向灯的闪动次数更加频繁,和激烈跳动的心脏刻画着同样的频率。
如果这不是梦……我到底是怎么了?
休旅车开始倒车,轮胎轧在枯枝上的声音在夜晚的森林中回荡。
当车子回到柏油路上,方向灯的奇特现象终于结束。
载着两名男子的车没有打开前照灯便奔驰在路上,沿着产业道路消失在前方的黑影中。
他没有心思在空中奔驰,追逐那辆白色休旅车。
他的脑中只有一个疑问。
如果这不是梦……
如果这不是梦,我到底怎么了?
如果这不是梦,被埋在那里的尸体是什么?
是谁,为了什么理由,以什么样的方式杀死了我?
我……被杀了?
我已经死了?
我已经成为尸体躺在地底了吗?
那么此刻在空中飞翔、思考、颤抖的人又是谁呢?
死掉的我,到底是“谁”?
他在自己的墓穴上方百思不解,思绪混乱,这时一阵光之旋涡袭来。
黄金色的旋涡温柔地缠绕着他,包覆住他的全身。
他在闪耀的旋涡中失去意识,朝着遥远的时空彼端,坠入第一次的跳跃。
追忆
这里黑暗、温暖而充分潮湿。
有一瞬间,他感到恐惧,担心这是上一个梦的延续。但这里和那场噩梦不同,给予人十早的安全感。他弯着身体、蜷曲着手脚,待在一个极度狭小的空间,几乎紧贴着身体。他感到全身似乎被薄而强韧的塑料皮膜紧紧束缚着。
他张开眼睛,但只能看到毫无远近感而温暖的黑影,口中不知为何感觉咸咸的。他动了动舌尖,发现牙龈上没有半颗牙齿,满口都是微温的盐水。他缓缓地品尝着这不可思议的香气,理所当然地将盐水吞下肚里。当他的下腹部开始膨胀,他便毫无忌惮地在自己漂浮的液体当中排尿。
接着他惊觉自己恢复意识以来都没有在呼吸,顿时感到恐慌。但他并不觉得窒息。胸腔非但没有随着呼吸膨胀,连肺部似乎都灌满了盐水。耳边听到血流巨大的轰轰声,让他感觉安心。外界的对话隔着好几层膜依稀传来。从他的腹部延长的细管持续脉动,送来养分和氧气。不用担心,这里是安全的,和那场噩梦不同——他安心地睡着了。
接着,在既定的时间领域内,他像个摆锤般被丢入已成为过去的未来。
◎
当他再度苏醒,周遭的世界正剧烈地摇晃。
巨变即将开始。他受到肉墙的挤压,左脚前端往内弯曲,感觉微微疼痛。激烈的震动持续袭击全身上下。他记得过去也曾经遭遇过像这样的情况——周遭整个在震动,身体不停地上下摇晃——但这回的震动非但没有终止,甚至有变本加厉的趋势。无法挽回的变化即将发生在他的世界。
周期性的收缩与震动达到极限,当柔软的头盖骨几乎被压碎,包覆着他的肉袋突然破了一个洞,眼前尽是一片暗红色。
血!他的母亲正面临危险。
他想要将危机传达给其他人,但却无能为力。阵痛的周期单位从分钟加速到秒,生产过程已经开始。小小的身体违反本人的意志,双脚在前,扭曲地挤出狭窄的隧道。左脚穿过了伸直的隧道,接触到外界的空气。有人抓住了他弯曲的脚踝。极度的疼痛让他想要放声大哭,但口腔里都是血液和羊水,使他甚至无法哭喊。
他感觉身体仿佛被万人之力紧紧束缚。就这样过了三十分钟之后,他的下半身总算暴露在分娩室的空气当中,然而肩膀和手臂仍旧卡在狭窄的产道里。他无法动弹,自母亲体内涌出的血液在他眼前晃动。
冰块般的冰冷物体接触到他的腰际,金属钳子紧紧夹住他的骨盆。下一个瞬间,有人开始以蛮力拉扯他的身体。向下倾斜的左肩缓缓通过关卡,接着右肩也滑出来了。他感觉头部顺着产道的直径上下拉长,听到头盖骨受到挤压的声音,血液与羊水的咸味在舌头上打转,最终他总算通过了肉质的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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