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要紧了,我现在很冷静,不用再担心会突然问像是孩子般陷入不安。不要紧,那个不再年轻的可怕男人、那股湿润的温柔,已经再也抓不住我了。我要远离过去,将一切全都忘记,我能够顺利做到的。
在逐渐增强的吵杂声中,我加深了脸上紧绷的笑容。
隔天一早,我们前往成田机场,就这么开始了蜜月旅行。虽然提议去斐济的人是美郎,但其实我也满心期待。飞机抵达遥远的南太平洋上空,碧绿的海洋仿佛是染成鲜艳色彩的鹅绒布般无边无际地延展开来。沿海而建的小木屋以鲜花与巧克力精心布置成华丽的蜜月套房。美郎欣喜雀跃地逐一检视并发出赞叹,我则倚靠在小木屋墙边,一一微笑响应美郎的话语。
好累人。
终于,燃烧般的火红夕阳渐渐没入南太平洋前所未见的清晰水平线。南方的海洋甚至连气味闻起来都不一样,干爽澄净,连海水的香气也带着甘甜。我坐在沙发上,失神地眺望闪耀绚烂光彩的夕阳,此时美郎坐到一旁看着我。
「怎么了?」
「没事,要放轻松享受喔。」
「是啊……我会放松到忘我的。」
「今后后也请多多指教,小花。」
「……嗯。」
坐在同张沙发上的我和美郎之间隔着不小的距离,尽管大人坐不下,但这拉开的空间足以容纳下一名孩子。美郎以平静的表情眺望着海面。
因为是这个人才让我决定结婚的。
像他这种男人不会有让人感觉绝望的纠缠,也不会带来窒息的压迫感,我或许可以从中找出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甚至是重生。我对他不带一丝不祥之气的年轻生命感到安心。可以的话,我想变成一个正常人,不是慢慢年华老去、逐渐变成没用的人,而是好好建立一个家庭,生儿育女,孕育未来:换言之,我想要生活方式转为平凡而积极。这么一来,也可以重新涂改我那沉重的过去,以那样的方式让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然而,像现在这样呆坐在如此灿烂明亮的地方,在我自己的那一部分!从未见过也从未曾碰触过的灵魂某处,正悠悠地死去,我甚王可以感觉其在颤抖的同时急速腐化。
我望着碧绿色的海面回忆超过去。
过去那面海,和眼前的海是截然不同的颜色。
(我不会忘记的……)再一次,来自过去的风吹起。从遥远的从前传来的寂寞声音,乘着风在我耳里复苏。
(我不会忘记的,小花,那件事我不会忘记的——)惨死在冬天大海中的那名老人,他悲痛的喊叫聋随风吹进我的内心深处。我顿时感到不安,手掌按住耳朵不去听。
(妳不明白,妳!——)那个声音不知为何透露着温柔,我彷佛是被干瘪的手掌轻柔抚着背般,有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暖满溢。
(妳现在仍旧是个孩子啊——)早在很久以前被我抛弃的那片雪白冰寒大地的幻影,以一股惊人的重量压上心坎,令我不住打哆嗦。
真的想要重生吗?没有想要变得幸福吗?即使是长大成人的现在,仍然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想法,一日勉强自己去思考,脑袋便会白茫一片,身体也连带变得疲倦。我睁开和养父甚为相似的细长双眼,瞪祝着近在咫尺的海面。南国的大海和记忆中那夜空般漆黑的海洋不同,波光粼粼炫目而耀眼,海浪声和潮水气味也显得芬芳。我屏息凝望,来自过去的风,终究像足被闪耀着碧绿色光芒的香甜波浪卷走般消失远去。
即便是和养父分开,我的心底仍然不断涌现那股乌黑的憎恨。今后到底会有谁愿意为我夺走体内满满的恨意呢……没有任何回答的声音,只有潋机海浪打上岸又退回。
之后无论是游玩观光或是待在小木屋时,美郎都相当愉快,我们过着恬静的时光。曾一度因为要打电话给父亲而有些紧张,但挂上电话之后,我们再度开心地讨论起隔天的行程,时间的流逝也格外缓慢。
——在这小木屋住了四晚后,我们踏上返家的旅程。最后一天我又坐在同张沙发上眺望海面,来自过去的那道风已经不再吹起,也没再听见老人诡异又悲伤的声音。眼见观光胜地的海面闪耀着缤纷色彩,我既不害伯也不受吸引,连一丁点都没有。
美郎一径地收拾着行李,整理房间。
「说到南太平洋……」
我眺望着碧绿色的耀眼海面喃喃自语。「什么?」美郎转过头来。
「南太平洋被世人喻为这个世上的乐园,景色的确是美丽又令人赞赏……」
「嗯。」
「可是,我总觉得这片海看起来很愚昧。」
「咦?」
不知不觉中,我又像淳悟那样扬起单边脸颊,露出带有嘲讽的笑容。美郎不可思议地反问:
「……小花,妳是将这边的海和哪里的比较?」
原本想要开口回答,随即又作罢。我从手提包里拿出那台相机,像作为回答似地拍下这幕太过绚烂的景色。
脑海中浮现的,是小时候每天所看见有着蓝黑色光芒的大海。那片大海彷佛是拥有意识的庞大黑色怪物将我吞噬,送我回我的男人身旁。那片海,有着令人怀念的幽暗朦胧夜景。虽然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然而将我们紧紧相连的大海、冰寒的大地,也将永远长存于该处吧。自始王终都在,从今以后也会一直存在。海面上,灰色的海浪亦不断翻涌起伏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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