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让她这么晚回来。」
我说出自己的名字和部门名称,深深地低下头。男人衔着香烟,瞄了我一眼后,不以为意地探看着小花疲累低垂的脸庞。
我正欲再度开口之际,男人便伸出手拍打小花的脸颊。尽管动作轻柔,却发出了响亮的声音。我大感惊愕,忍不住默默地抬头望向男人。
小花缓缓睁开双眼,丝毫不惊讶自己被打了脸颊。
「啊……」
她这么开口。
「我回来了。」
「……雪。」
男人只说了这一句话,小花眨了眨眼睛仰望夜空。我被态势渐增的风雪冻得直哆嗦,小花则是微微一笑。
「真的呢。」
「……什么?」
「在东京下雪很稀奇呢。」
「回家吧。」
「嗯!」
男人又再次脱下大衣,披上小花肩膀。他就这样一身光看就觉得要冻僵的单薄穿着,若无其事地衔起第一一根香烟。为了避免因为沾上雪花而熄灭,他用枯瘦的大手罩着香烟和打火机。小花带着醉意颠来倒去地伸出双手,温柔地包覆在男人的手掌心上。男人眉宇间挤出一道深深的皱纹俯视小花,小花一脸高兴地微笑着。打火机这时突然绽放出明亮的火焰,点燃了香烟。在暴风雪之中,橙色的小小火光闪耀,这是冰冷的光亮,但伸手碰触的话,势必相当灼人吧。
那位男人—淳悟先生以抱着小花般的姿态迈步离开,我怔怔地在原地目送他们,定了四、五步后又像是想起似地回过头看我。
「你不回去吗?」
低沉的声音彷佛疲倦而沙哑。
看见我默不作声,他瞇起了双眼,眼下泛起几道皱纹,他似乎在笑。
「拦不到出租车喔,在这附近、这种时间,又是这种天气。」
「咦……」
看我顿时哑口无言,在暴风雪之中,香烟的火光动了一下。他用细长的手指夹着香烟,随着嘴巴张口说话上下晃动。
「你到我们家等第一班电车吧,这么冷会冻死的。」
「这么冷……」
被穿着如此单薄的男人一说,我不禁感觉奇怪。而且虽然我觉得只要硬是去找,或许可以拦到出租车,但要拒绝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却让我一时有些害怕,同时内心也产生了些许好奇。
我默默地跑到淳悟先生旁边,三人并排行走。
我们不发一语地定了一会儿,弯过转角,在残破的住宅区内向右、向左,然后再往右走。在这种降雪的深夜里,不知为何有很多只猫出现,好几只肮脏的野猫看见淳悟先生出现,便发出高兴的叫声。
淳悟瞄了我一眼,我抬头看见他似乎在笑。
「……你为什么要怕我?」
「啊,不……」
我连忙摇摇头。
「那个,我是想说,你不揍人吗?」
淳悟噗哧笑了出来,肩膀上下颤动。
「那个啊,那是因为当时小花讨厌对方,所以我才揍他啦。她不讨厌你吧,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我才没有揍你,这种反应很正常啊。」
「啊,原来如此……」
「不好意思啊。小花,我不是要让男人不敢接近妳,谁知道老爸出面揍人的事情会传出去。」
他嗤嗤笑的时候,喉咙会随之抖动。脖子上挤出几道皱纹,略微下方处则堆起多余的皮肤。
他那不可思议的侧面笑脸,带着一股会让对方胸口感觉痛楚的悲伤。尽管我始终感到恐惧,却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古怪男人。
「你不冷吗?」
我一问,男人又笑得更开怀。他仿佛将竖起大衣衣领、围着围巾的我当成怕冷的孩子,他看着我说:
「因为我曾住在北方。」
「咦?」
「那边更冷,我和这家伙都是在那边长大的。」
他挪挪下颚,指向犹如抱行李般拖行的小花脑袋。小花将脸埋在淳悟先生削瘦的胸膛,宛若不具意识的人偶般垂着头走路。有着漂亮卷度的头发散乱成一团,小花看起来却十分幸福,令我有些诧异。
「是青森之类的地方吗?」
「不是,还要更远。」
「喔……」
「是像你这种时髦男人从未去过的地方,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淳悟先生用没有拿香烟的另一只手搔弄着抱在怀里的小花。像是在抚摸动物般的奇怪动作。
从这里虽然看不清楚,但他抚摸着她的脸,把玩着耳朵,用修长的手指搔弄肩膀或身体,动作看似粗鲁却又熟练。小花毫不抗拒,脸依旧埋在淳悟先生的胸前。
与其说人类,更像是在逗弄猫的动作。话说回来,我在小时候也曾被父亲像这样如幼猫般抱起,抚摸着头。不过,那也是仅限于孩童时期的记忆……令人怀念又做恶的复杂情绪打乱了内心,我不禁低下头。
我回想起她梢早前的呢喃。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逃离爸爸身边。)那个时候,海鲜炖饭的黄色饭粒在平底锅里弄得到处都是。小花也莫名飘散出一股年老女人般的凋零气息。
(可是,会是什么样的机会呢……?时间已经过得太久……)夹杂雪片的强风从幽暗中袭来,冰冷地抚上我的脸。我们继续向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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