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望着面前小花和淳悟先生紧密的身影,开口问了一个在意的问题。
「淳悟先生,有在从事什么工作吗?」
「什么也没有。」
「咦?」
听我的响应,淳悟先生感觉滑稽似地笑了出来。我的惊讶似乎很奇怪,他拿着香烟的手也在发抖,烟灰看起来随时会掉在榻榻米上。淳悟先生微微抖动着肩膀说:
「以前待在北方的时候,我是做像公务员的工作。」
「咦?」
「你的人生还真是常有惊奇呢,一直咦个没完,咦、咦。」
他模仿着我,兀自抖动着肩膀。不过他似乎只要没有恶意地笑,便会异常地令人感觉亲切,拥有消泯恐惧的魅力。
「公务员啊?」
「是啊啊,来到这里之后,我从事比较简单的工作领日薪,在这家伙短大毕业之前的开销都不少,所以我非得工作不可吧。」
「呃,嗯。」
「短大一毕业,这家伙就自以为是地开始出去工作,所以我们就交接了。」
「交接?」
我张大双眼反问,淳悟先生再次玩笑般地模仿我。他瞪大眼珠骨溜溜地转着。
「对,交接工作。因为我已经累了,已经累到不行了。」
「怎么会,她是女孩子耶。」
「交接、交接……」
淳悟先生喃喃自语着,睡着的小花扭动着身体想要抱得更紧,于是伸出了手环抱住淳悟先生的膝盖。
「小花会买面包回来放,然后也会在这里留一张千圆钞票当作香烟钱之类的。」
他拿起放在茶桌上烟蒂堆积如山的烟灰缸,钱似乎是夹在下面。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喔……)小花梢早前的低语,再次浮现在我心底。
(因为亲子比谁都还要重视对方……)不安的情绪顿时充塞整个胸口,我小声地问:
「那么你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淳悟先生模仿我的眼神,再次转动眼珠并叼起香烟,视线突然变得游栘不定。
他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身后,我发现他是在看我从刚刚一直靠着的褪色壁橱拉门。
眼神相当空洞。
「……每天都在后悔。」
淳悟先生如此低喃,然后奋力地吸了一口香烟。他阖上双眼,小口地吐出夹杂叹息的长长灰色烟雾。
暴风雪挤压窗户玻璃,看起来好像要朝房间打进一个大凹洞一样。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时值半夜,在电灯关掉之后,由于没有地方可睡,我只好在地板上缩成一团闭上眼睛。我在黑暗中拿出了手机,确认第一班车的时间。因为看见菜穗子传了简讯过来,于是我便如同往常回以问候。
突然问想起来,于是我便补充上<妳还记得在那次画展看到的奇怪画像吗?>这样的问题。
我盖上手机,闭起眼睛打算睡觉,又感觉到有什么在黑暗中亮着,原来是淳悟先生的香烟。伸手触碰便会感到炽热,遥远又微小的烧灼……我闭上了眼睛。
忽然间,我察觉到房间的怪味更浓了,这让我心神不宁。做了好几次不愉快的梦,我因而惊醒过来。感觉似乎听见小花甜腻的笑声,一睁开眼睛,淳悟先生和小花在窗沿处贴近彼此的脸,小声笑着交谈些什么。我看见她高兴地露出微笑的侧脸,内心闪过一股阴暗的兴奋。片刻过后,房间再次恢复安静,我超身想要定去厕所,伸手打开拉门,但我似乎搞错方向,误将壁橱的拉门拉开。正苦笑着打算关上拉门之际,黑暗中却发现视线对上了什么东西。
我是在睡梦中吧。
因为有人在那种地方很奇陆……
我想我看见的,是这天晚上在拘留所前定下出租车时,与我擦身而过、额头上有颗黑痣的男人。那个穿着西装约五十岁的壮硕男人,坐在壁橱内瞪大双眼,脸因苦闷而扭曲。他全身彷佛淋过水般闪着光芒,瞪大的双眼像是在看着我,但他应该不是在看我,而是无神地仰望虚空。我仿佛被蛊惑而伸出手,明明应该是摸到西装的领子,触感却是滑溜冰凉,我这会儿才发现,这个男人不是全身被水淋湿,而是被类似塑料的东西罩住全身。
气味再度稍稍增强,腐败又满布尘埃、酸臭的诡异气味……
(<那个>在躲藏中度日——)我忆起那个诡异的自言自语。
我悄悄关上拉门,昏沉恍神地呆站在原地。刚刚在拘留所附近擦身而过的男子,现在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家的壁橱里。而且在我谨慎地和淳悟先生交谈时,房间里也没有其它人的气息。
这肯定是梦,我还继续做着可怕的梦。我抱持着这样的想法,不知不觉之中便睡着了。
终于,沉重的夜晚像是一块灰暗的布料被慢慢分解般逐渐明亮。我一打开眼睛,两人仍然不雅地在窗边交缠着身体沉睡,我想要打开壁橱确认破晓时自己看见的那幕究竟是不是梦,不知为何却没有勇气那么做,于是将伸出的手放了下来。玄关没有上锁。
在依然灰暗的天空下,我撑着不时感觉疼痛的身体走出吊诡的公寓。清晨的空气冷冽又干燥,我不禁打了几个喷嚏。一只稚嫩野猫在斑驳的柏油路上舔梳着毛。我平常不会这么做,现在却一时兴起停下了脚步,野猫则没什么兴致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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