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好澡、穿上衣服,我开始小心翼翼地化妆……或许应该说是变装吧!数不清重复练习过多少遍,从脸部细微的染色位置到形状,我都能正确无误地一再掌握。
今后最好别再完全把妆卸掉。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这种变装必须从零开始、重新来过,少说也要一个钟头,而且说不定会有人突然闯进来。
化妆成老妇人以后,我又打开和式纸门眺望外面的风景。半年前来这里时,我记得也是这样欣赏风景的。当然,那天我是以真正身份——桐生枝梨子的名字住进旅馆的。我身旁的是一原高显先生。记得高显先生还将他瘦骨嶙峋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喃喃自语地说:“我可能是最后一次看这里的风景了。”
“会长,您可别说这种泄气话呀!比您年纪大的,还有很多人在职场上打拼呢!”
听我这么一说,高显先生一脸孤寂地自我安慰着:“是啊!还要再撑一撑。”他一副看透世事的表情,大概已经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了。
*
刚想到这里,突然有人敲门。打开门,一原苍介就站在外面。
“啊,对不起!我们迟到了。路上有点塞车。”
神经质的表情堆着僵硬的笑容,瘦削的男子弯腰行礼。他应该算是中老年人了,但一头浓密的黑发往后梳,看起来像是不到四十岁。
我也堆着一脸假笑低下头说:“一原先生,承蒙您招待我来这么棒的地方,真是感谢。”
“哪里、哪里,请您好好享受这里的温泉。”
“大伙儿都到了吗?”
“是,我家人都到了。如何?可以请您去大厅吗?吃饭时间快到了。”
“这样啊……那我去打个招呼吧!”
拿起皮包,我随着苍介一同走向大厅。我们漫步在回廊上时,他开始谈起本间重太郎的事。这号人物是他的亡兄一原高显的好友,也是我所化妆的本间菊代的丈夫。
“本间先生去世时,家兄非常伤心,他说还有很多事情要请教本间先生呢!我也从家兄哪里听了很多有关本间先生的事,对他相当尊敬,他过世真让我觉得很可惜。”
尊敬什么?真可笑!因为企业家兄长的帮忙,让他当上了大学教授;像苍介这种不懂知恩图报的人,怎么可能了解本间先生对高显先生而言有多重要?如果他真的了解的话,至少应该去参加本间先生的告别式吧!
可是,这种内心的想法我只字未提,只是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说:“您这么想,他一定很高兴。”
“真的,本间先生的过世对家兄的打击很大。您也知道,本间先生去世不到一年,家兄就病倒了。”
“真的耶!咦,他住院多久……”
“一年又两个月。他是个意志坚强的病人,这是我事后才听医生说的。期间发生了很多事,让他公事和私事两头烧。”
“对了,发生火灾时,高显先生好像也住在这里?那件事大家都很震惊吧?”
“没错,大伙儿都被那件事累垮了。失火的地方就在‘居之壹’……”说完,仓介才发现火灾就发生在我现在住的房间,于是又慌张地解释道:“哦!我们已经做过法事超渡过了,别担心。”
“我一点也不介意,更高兴能住这么好的房间。”
“不好意思。”
到了大厅,看到一原家族的人,大伙儿正把大厅当作自家客厅休息。他们分两张桌子坐,仓介走近其中一张,那张桌子旁坐了一男一女。两人以前我都见过,只是他们可能没见过名叫本间菊代的女性。
苍介介绍过我之后,坐在前面的男子起身说:“我们听家兄说过了。劳驾您大老远跑来,辛苦了。”
“这是我弟弟直之。”苍介在一旁介绍,“目前在家兄的公司里任职。”
“我知道。令兄过世后,很辛苦吧?”
“是啊!不过总是要继续的。”
实际上,这个男的继承了高显先生的事业。以前他在美国分公司时我也见过两、三次,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他不可能记得没化妆过的我。就算记得,现在的我动了外科整形手术,又变装成老太婆,他不可能认得出来。不过,我得特别留意这家伙。他和高显先生是同父异母所生,年龄相差二十几岁,但和哥哥一样眼光犀利敏锐,以前在公司时就常听同事们谈起。
“其实我以前见过夫人。”
直之端正的脸庞上露出稳重的笑容,我听了吓一跳。
“哦……是吗?”
“替本间先生守灵时。我延后一天回美国,穿着便服就跑去了,但那天不方便与夫人打招呼。”
“原来如此。真不好意思,劳您特别延后行程。”
完全没料到直之参加了本间的守灵之夜,我全身直冒冷汗。
“哪里,我在美国收到夫人寄来的回礼,真是谢谢!我直到今天都还珍藏着呢!”
“一点小意思……”
他说的东西好像是奠仪回礼,但菊代夫人送的究竟是什么?我完全没有概念。最好还是赶快换个话题。管他的,要是不行的话,就推说年事已高,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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