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田的声音颤抖了。岩田医师“要是我,不会全部切除的话语,刺痛了他本来就酸涩了的内心,促使他的内心萌生了疑惑的幼芽。他感到,井上医师想就此撒手。
“你也真够啰嗦的!”
井上把视线投向窗外,冷冷地说。
“这有关我妻子的性命!”声音响亮,依旧颤抖着。“先生,您做过妇产科的手术吗?”
“做过。”
井上低低的声音。
“这样,你就应该明白施行全部切除手术会对我妻子产生什么样的不良影响,为什么不跟家属打声招呼,就动那样的手术?”
“切开一看,肿瘤严重恶化,没有时间中止手术叫唤家属,我就作出了全部切除的判断。”
“但是……”
“你回去吧!”
井上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背过身子,俯视着外面。透过那背的是一般不可一世的傲慢,看着这一切,仓田紧握的拳手颤抖了。他真想声嘶力竭地叫上一阵,然而,他再也找不出一句话可说了。
他回去了。
眼看着,年子日益丧失着其固有的女性特征,象是侵蚀健康肌体的癌症那样。如果是癌症,也有抑制病势恶化的余地可言。但是,由于女性机能的丧失而导致的体质变化,却是无法控制的。象是PH试纸上染了酸,年子那本来健康的皮肤,渐渐褪色,失去了昔日的光泽。
这是由于皮下脂肪锐减导致的。本来,女性的皮肤下是丰富的脂肪,使得女性的皮肤丰润,而且充满活力,但是,那些脂肪消失以后,情况便不同了。眼看着自己昔日那细腻的皮肤上渐渐生出密密的黑毛,肌肤渐趋男性化,年子悲伤地哭了。但这没有什么用,老化现象日趋严重,年子的肌肤上稀稀落落地出现了老人性色素的斑痕。
象是一种什么毒素!
同房,已经完全不可能了。年子本身的快感部位早已丧失殆尽。勉强行事,便疼不可忍。
“我已不是女人了!我既不是女人,也不男人了——”
连声音都沙哑了。年子用这种沙哑的声音没命般地喊叫着。
华丽的里院消失了,只剩下鸟居和参道衰落在荒芜之中。仓田又一次想起了那幅萧杀的风景。太可怜了。
去重新买一个女人来吧!——年子开始这样说。仓田假装没听见。她就一直这样说,直到仓田离开家门。他用玩弹球盘来稍磨时光,回到家中时,年子默然地呆坐在那儿。
年子不再照镜子。
随着皮下脂肪的消失,皮肤变得粗糙起来,年子的整个身体都成了黑色。
“不久,我就要死了。”
“你在傻说些什么呀!”
“不要用无用的话来安慰我!我很快就成为老太婆了。还是死了的好……”
死,这个可怕的字眼,开始从年子的嘴里冒出来。年轻的女人,不到三十岁,转眼之间失去了青春,这也难怪。头疼、焦躁、肩膀酸痛,——这些症状都在袭击着年子的身心哪!
“有没有,子宫移植……”
“半夜三更,她坐起身来,这样说。仓田的心里难过极了。年子闪动着眼睛,象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了自己那切掉了的子宫。
“只要有了子宫……”
年子小声嘀咕着,那声音抑郁极了。
3
办完了妻子和孩子的丧事,仓田精疲力尽了,干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他整整睡了几天。几年以前,妻子在附近神社的墙根折了一块棣棠的枝子,插在院子里,生了根,每年发芽。今年依旧如往年,但让人伤感,仓田的心里空极了……
第六天,仓田蓦地起来了。他象是被什么迷住了似的,直奔中央医院。
虽说知道了妻子和孩子的不幸,但是,别说花圈,医院连封唁电都没发。从心底里说。仓田并不是奢望得到这些东西,但是,在这家医院接受手术治疗的人,因手术而导致了那么悲惨的结果,手术的正确与否估且不论,略表哀掉之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只不过这样想而已。哪怕是发一份唁电,献给二人的亡灵,也可算作医院歉意的表示。从而消除仓田内心的怨恨呀!
但是,半个字的问候都没有。
仓田先生见了事务长。
“我想要妻子的病历卡。”
他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说。
“夫人的病历卡……”瘦瘦的事务长本是一副疑惑的表情,听到病历卡,又紧张了起来,“要那个干什么?”
“要请其他医院给证一下。”
“你,你是不是存心跟我们医院找喳儿?”
“我想方设法见到诸位先生,但没能得到令我心服的解释,岩田主治医师说:‘要是我,不会全部切除’;而井上医师又说‘没有失误’,为何会有这儿大的差别?最初说的是仅仅切除肿瘤,而妻子在接受良性肿瘤手术时却是子宫、卵巢都被切除了,干干巴巴,绝望之余自杀身亡了。而且,手术是由主治医师以外的人做的,我想查一下病历卡,难道不行吗?”
虽说他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但声音还是颤抖了。
“如果那样的话,”事务长象是下了什么决心,面带愠色,“我不能给你病历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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