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伙红卫兵把大禹像推到了,又把大禹像的头割了下来,放进了公社的粪窖里,让他去“劳动改造”。禹王亭也被掀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安在木头杆子上的高音喇叭,没日没夜的唱着每个人都会唱的语录歌。
后来在大禹“劳动改造”期满后,那伙红卫兵又想从粪窖里把他的头找出来,挂起来展览。可是最终也没有找到,似乎早已经不易而飞了。没就没了吧,就算是这个坏分子 “畏罪潜逃”了。
再后来,时光的年轮推到了1979年。
那些忠诚的战士已风光不在,没有人再去听他们高站在台子上大喊口号,他们也成了为普通百姓中的一员。然而生活还是生活,每个人为了多打几斤粮食而努力,没有人再去想什么神什么圣的。曾经的大禹王,早已经对人民没有了影响,最多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老人讲给孩子的几个故事而矣。
直到魏爱东死了。本来那个年代死亡一个人根本也不算是什么大的事件,毕竟在人们的心中烙下印迹的大事件太多了,让大多数人都麻木了。可是魏爱东却是死的很蹊跷。他的全身没有一处伤痕,面孔扭曲,眼睛睁的很大,他是被吓死的。
一个叱咤风云的造反小将,会被什么吓死的呢?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三年之后,也就是1982年,另一个造反小将张批林也以同样的方式死亡,死于惊吓过度;再这之后的第二年,1984年,红卫兵小将,张批孔,也就是1982年的死者张批林的亲弟弟,再次死于同样的方式。而这几个人便是当年推倒大禹像的同一批人。恐慌像雨后的野草般的疯狂的在古镇漫延。每家人都到了昔日禹王亭的废墟上去烧香祭祀大禹王,希望大禹王千万不要降罪到自已的身上。
曾经那些推翻了禹王亭的红卫兵骨干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赵学军正是这其中的一个。
面对着着现在社会上诡异异常的气氛,赵学军感到了害怕。每天不时的有人或在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在粪水里泡着的禹王头发出清色的光芒,或是在晚上听天禹王亭方向听到凄厉的笑声。更有人煞有介事的发现没有头的大禹王挨家挨户的敲门,喊“还我头来”,赵学军每天都在打听这样的消息,每天都害怕听到这样的消息。就在这样每日提心吊胆的日子中,1985和1986年如同一个迟幕的老人般,缓缓而去。
1987年的夏天同样不因赵学军的害怕而晚来半天。送走了白日的酷热的人们很中意于这种凉风习习的感觉。期盼又是一个丰收年吧,每个人心里都在盘算,多收些苞米,给儿子盖个房,取个媳妇,或给自己买台带色的大电视机。那里的人儿看着可真清楚。
赵学军在家感觉很冷清,屋里冰冷的墙壁上让他感觉到害怕。这几天来自己更加的疑神疑鬼,老婆也堵气带着孩子跑回娘家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家。他忽然想起了张民良。或许自己可以去找他在一起呆儿一会儿。
他打开房门,眼前忽然一亮,吓的了慌忙把刚刚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再向外面看时,才想起今天是十五,月亮高高的镶在天上,把地面都铺了一层白霜。
赵学军忽然鄙夷起自己的胆怯来了,还在十年以前,魏爱东、张批林、张批孔、张民良还有自己,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当年的那些牛鬼蛇神一个个在自己的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那时的县长被自己按着脖子灌了几口尿,连个屁都不敢放,而现在呢,人家都已经调到外地做市长去了。人生如棋,事事难料啊。
赵学军一面感叹,一面走出了院子。
月亮盘踞在空中,孤寂的映射着地面,没有一颗星星相伴。两旁有许多郁郁葱葱的槐树,把月亮投下来的光华无情的撕掉成了无数的碎片,又斑驳地撒了一地,宛如一颗又一颗明亮的钻石。燥热退去后,这阵凉爽怯意而又芳馨的空气趁机占据了它的地盘。赵学军贪婪的吸了几大口的空气,感觉就好象是久渴的人突然喝到了甘甜的泉水般的沁人心脾。
古镇已经进入了梦乡,或者还有不少夫妻还在开始着造人运动?现在电视在这里还是那么的稀少,不知道张民良现在睡觉了没有,就算是睡着了,也要把他给抓起来,让他给剁半斤猪头肉,喝二两。赵学军还在不住的盘算。
禹王亭旧址旁边的木头杆还在突兀的立着,挑着上面的两个大高音喇叭。就象是一个瘦子长了两个肥大的耳朵,在月光下显的那么的搞笑。当年这里是每天不间断的放着语录歌啊,而现在呢?居然隔三差的的唱段梆子,有时还找几个说相声的胡砍一番。社会在退步啊。
赵学军走的不快,他白日里很少出来。他和张民良不同。张民良本来就是个杀猪的,现在还是个杀猪的,而他。他是如何也不会低下自己高贵的头去吃这些资本主义的粮食的。自己应该永远是不向走资派妥协的红小将才对。
忽然赵学军感觉香味好象是越来越重似的,刚刚的那种芳馨的感觉不见了,转而是一阵刺鼻的味道,仔细分辨还可以知道仍是刚刚的那种香味,只是一瞬间仿佛浓重了几万倍。他又隐约感觉到后面好象有人跟踪他,依昔好象是有清脆的脚步,他竖起耳朵再听,那脚步声又忽然消失了。
赵学军猛的回头,几乎魂飞天外:身后真的有人,迎着月光可以看到他披散着长长的头发,他目光呆滞,脸上的肌肤很怪异的的扭做一团,根本分不出是男还是女。他又连忙擦了擦眼睛,才发现原来在自己身后居然只是一棵垂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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