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傻瓜。古老的历史。你现在已经自由了。士兵就是负有责任、武装起来而且专横的人,有权在最美好的时刻在最美丽的城市中巡逻的人,可以看着城市慢慢睡醒,称浴在淡紫深红的晨曦中,就像一位公主,从覆盖着丝质天篷的床帷中坐起身来……
诗人斯克莱辛格。
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让耶路撤冷松树的浓郁香气充满了他的鼻孔,然后转身离开医院那隐约闪现的剪影。他慢慢地呼出这口气,越过瓦迪埃尔、约兹坡度很陡的梯田,向西南方的景象凝望,这是他每次留到最后的节目:
老城衬在琥珀色的光中,塔楼和城垛在纯黑色的天空中缝上了一条火焰色的边。在墙的那一边,是教堂圆顶、塔尖和伊斯兰教寺院尖塔模糊虚幻的轮廓。南方的尽头是城堡耸立的尖顶。哈兰·沙里夫高原处于北方,在它之上坐落着直布罗陀大清真寺,它的金色圆顶在微明的天光中闪着玫瑰色的光泽,偎依在沉睡的城市怀抱中,就像摆在铺着天鹅绒上的胸针。
沉浸在如此美景之中,他怎么能够想到他的胃呢?然而痛感更快、更强烈了。
他生起气来,加快脚步,穿过大路。沥青路旁边是一条浅浅的溪谷。这些空地看得出是干涸的河床,在雨季中才会有水。他随手用手电照了照熟悉的土地,同样的轮廓线,同样的阴影。这株橄榄树,那一排界石,已经弃置在那里好几个月了的、生锈了的暖器片,羊粪蛋的刺鼻臭气……
还有其他一些事物。
在靠近溪谷北侧边墙顶部的梯田地上,有一个长约一米多的长圆形物体,躺在一株橄榄树苗的根部,一动不动。一颗炸弹?他的直觉告诉他说不是——它看上去太柔软了。但是很难看仔细。
当他还在考虑他该做出什么样的抉择时,他的胳膊已经开始行动了。手电的光线扫过那个物体,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照了一番。这一定是个新出现的东西。有条纹吗?不,是只有两种色调的织物。深色的和浅色的条纹。布单外面还包了毯子,像一块裹尸布。边缘部分因潮湿而闪着暗淡的光。
光线继续照着溪谷的那一边。没有其他人和其它东西了。他想呼救,却又觉得那样做是毫无必要的危言耸听。最好先去查看一下。
他手中握着卡宾枪,慢慢地接近溪谷的边缘,爬了下去,然后停了下来,他的腿忽然像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呼吸也急促起来,这种疲劳感使他明白了毕竟年岁不饶人。又考虑了一阵,他骂了自己一句:懦夫。一堆毯子就把你变成个软体动物了?很可能那什么都不是。
他重新鼓起勇气,朝着那个物体迂回地向前走。为了保持身体平衡,他向前水平地伸着胳膊,每隔几分钟就停下来用手电的光对准那个物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准备着随时扔下手电,拉枪,射击。但是一切都没动;寂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他和那个物体,那个异样的物体。
当他更加伏低身体的时候,地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凹下去的坑,他绊了一下,尽力保持平衡,脚后跟抵进地面中,终于没有摔倒。很好,尤其对一个老人来说。活跃的新陈代谢。
他几乎已经到了,仅仅剩下几英尺了。停下。查看一下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的异样物体,有什么动静。什么都没有。等上一会儿。继续走。再好好看一下周围。避开那堆羊粪蛋。绕过那群闪着吓人光泽的黑色屎壳螂——它们的小黑腿匆勿爬过成团的羊粪,爬到某种获白色的东西上。那东西是从布单里伸出来的。灰白色的菱形物。
他现在就站在那个物体旁边俯视着它。他跪下去,呼吸不畅,胸口发紧。他让手电光斜向一照,然后看见了:那是人的手指,柔软,有斑点,像白色的小黄瓜。还有柔软的手掌,也有斑点,如夜色一般的黑,边缘是猩红色的。这是一只伸出的手,它在哀求。
他用两根手指夹住毯子的一角,开始向里窥视,他的预感和冲动就像小孩子翻开一块石头时一样,其实他早就猜到下面那纤细的东西是什么。
他咬紧牙关,却还是不情愿地呻吟了一声。他是——曾经是——一名军人,曾经见过所有他该见到的令人作呕的东西,但是这次不一样,这一次是如此突然地让他回想起其他一些事情……他试图移开他的视线,却还是不由地移了回去并且锁定在毯子所裹住的东西上,心中逐惭充满了恐惧。突然他无助地在一大片影像和记忆之中蹒跚、摇摆、跳跃。其他人的手,其他恶梦。手。同样呈现哀求姿态的手,成千上万只手,乞求着永远不会到来的宽恕的手。
他抓住,根橄榄树的枝条,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虽然已经恶心到了极点,却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刻的痛苦。
因为毯子里的东西驱走了他的恶魔,四十多年以来,这是它第一次放过了他。
他觉出他的内脏在翻腾,那只铁爪已经松开了手。一阵滚烫的汁液不受控制地涌上他的咽喉。他反反复复地在地上干呕,奇怪地感到自己的一部分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仿佛他正在观察他自己的呕吐过程。他很小心地不让呕吐物喷溅到毯子上,因为他不想把已经很糟的事弄得更糟。
当他已经呕空的时候,他再一次怀着对魔力的希冀低头看了一眼。那一刻他甚至以为他的呕吐能像一次有祭品的宗教仪式,以求得恐惧或多或少消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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