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收起被挂断的电话,面无表情地窝进沙发,想起厉钧刚才那个表情,不知为何,她不止一次地想起另一个人。
连场景都何其相似?
那是1993年的秋末,那年,她17岁,虚岁18岁,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大概是因为那一年从前到后发生过许多令她一生改变的事情,遇见过一个令她的生命从晦涩黑暗中绽放光彩的人。
自爱自怜乃至于自恋,是每个人的特权。
每当午夜轮回,反反复复想起的,愉悦的、开心的、悲伤的、痛苦的、尴尬的、为难的情绪,都只能与自己有关。
沈韫,亦是如此。
如果让她再去描述当年那一个场景里其他人,其他细节,她都无法在记忆中寻找到,那些与她无关的情节与画面,就像是黑白电影一样,模糊而简略。
但是他就站在那里,像是灰白的舞台上,一束追光打在他的身上,从那一刻起到如今,他的一切都被她记录在心间。
他穿着卡其色的长裤,工装裤,有两个口袋,上衣是短袖衬衫,这种纯中国特色的衬衫在当今的中国已经沦为中年男士专属,戴一副玳瑁框架眼镜,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眼神从来都不看对方,不管是谁。
当时她就那样看着他,不近不远,或许周围有人挡着,或许没有,他偶尔转过头来的时候,她会别开眼眸——
刚才厉钧那一幕,多么像彼时的场景?
沈韫将眼阖上,曲起膝盖,整个人都无力地靠在沙发背上。
等她再次睁开眼,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脑海中曾经回荡的过去的画面,也一扫而光。
沈韫打开手机,看到刘晟发来的照片,是一个女士,一人独坐在单人沙发中,背后是衣香鬓影,是觥筹交错,水晶吊灯在遥遥地散发着奢靡与时尚的光芒,她却远离喧嚣,一个人擎着酒杯,眼睛望着酒杯,像是在品味口唇之间的美好。
将画面放大,能看到这位女士眼中的笑,沈韫猜测,这应该是画中人临时被要求拍摄的照片,不过她衣饰华贵,黑色的一字肩长裙摇曳落地,成熟、性感、风韵,无一不缺。
“这是王应峰的太太?”沈韫脑海中出现这个问题。
回想了下,王应峰给她的感觉,斯文、儒雅,的确若是与这位女士站在一起,一定是相得益彰的画面。
“真是一个幸福的女人。”沈韫自言自语地评价道。
不是因为她有这样优质的男人相伴,而是明明已经上了年纪,却保养得当,最让人艳羡的应当是一双清澈的眼睛。
只有内心纯澈、不谙世事的人,才能在人海浮沉,却依旧保持星眸灿目啊。
反反复复地将即将入画的照片看了十分钟,沈韫才给刘晟回复一条:“几号要给的?”
“一个月”刘晟回复得及时,沈韫想,一个月,大致也来得及。
看时间,已接近六点半,她用APP点了外卖,却被程轶妈妈的电话搞得很焦虑,——接还是不接?
但是手机却像是一个在沈韫耳边不断破口大骂的疯子,让她无处可逃。
“喂?”
沈韫喊不出口那一句,妈。在某种程度上,她尚未准备好全盘接受程轶的一切。
“轶轶啊,妈妈苦啊。”
要不是这个称呼,沈韫差点以为有人打错电话,无线电波传输过来的声音既尖锐又撕心裂肺,“怎么了?”
如果她可以控制自己的语速和语调,她希望自己尽可能地看起来充满关怀的情绪,至少应该问出一个女儿理所应当有的关切语气。
但是她不能,作为一个孤儿,沈韫没有享受过半天父母之爱。
自身经历限制了她对父母子女相处的想象力。
不过,好在程轶的妈妈根本直接无视她,“轶轶啊,妈妈从小带你长大,你那个死鬼爸不管不顾,就知道往学校跑,学校有个什么屁,哪里有家里好,妈妈这几年辛辛苦苦攒点钱不容易啊……”
沈韫一时间感觉手机贴着的侧脸,有种非正常疼痛感,来源于神经深处,痛感清奇,为了尽快减缓这种疼,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你要多少钱?”
程轶妈可能被她太过于直接与太过于轻描淡写的口气给惊了一下,深深呼吸一下,才立即道:“轶轶,你这孩子现在怎么这么跟妈妈说话呢?哎,你是不是也看不起妈妈了?妈妈跟你说,妈妈……”
堪比山雨,一时根本不可遏制。
沈韫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到茶几上,自己起身去厨房接水,等拿着杯子出来,对方已经哭得倒抽泣,边哭还边骂她为女不孝。
无声无息的喟叹,沈韫整理了这些毫无意义的哭诉以及指向明确的埋怨,大概能梳理出一个无用男主人和一个强势女主人,以及一个孤身逃避在外女儿的情景剧,但她始终没明白,程轶妈妈为什么这么缺钱?
上次的3000,难道这几天时间就已经用完?
“我工资还没有发。”沈韫只能将自己当做程轶,如实告诉她,无论感情上是否可以接受这样的母亲,但现实就是她是真的没有钱。
“妈知道,妈知道你是15号发工资。”忽然开明起来,对方却又追加一句,“你之前不是说有个朋友可以借你钱,现在也不急着还?要不再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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