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微微抬头,一脸的不快与污泥。 “把他带出去就行了,”西恩说道,“两个都一样。”
他转过头去,面向银幕。他听到吉米厉声呼喊他的名字,那声音沙哑而破碎,仿佛他脑中那声压抑已久的尖叫终于找到了他的声带,死命地挤压它。“西恩!”
西恩愣在原地,眼角余光正好瞥见傅列尔也正盯着他看。 “看着我,西恩!”
西恩转身,看到被警察压在身下的吉米奋力抬高了上身,他下巴沾了一大块污泥,上头还夹着点点草屑。 “你们找到她了对不对?那是她是不是?”吉米大吼,“那是她吗?”
西恩动也不动,只是试着想锁住吉米的目光,但吉米狂乱搜寻的目光终于还是落定了。他终于看到一切都结束了,他最深的恐惧还是成真了。 吉米扯开嗓子,放声长号。又一个警察走下斜坡,而西恩终于转过头去。吉米的号叫低沉而粗哑,不尖不锐,只是一波波传送入凝止的空气中,像动物乍然领会悲恸的本能反应。这些年来,西恩听过无数被害人父母的哀号。他们的号叫声中总带着一份沉重的哀怨,某种切切的哀求,哀求上帝哀求天地,哀求什么人来告诉他们,这一切只是一个迟早会醒来的噩梦。但吉米的号叫声中无哀无怨,有的只是爱与愤怒,同样多的爱与愤怒,沉沉地惊动了树上的鸟儿,沉沉地回荡在州监大沟黝黑的沟水之中。 西恩踱回长廊入口,怔怔地看着凯蒂·马可斯蜷曲的尸体。康利,州警队凶杀组的最新成员,不声不响地站到他身边;两人就这样并肩站着,一语不发地看着眼前这被冻结的一幕。吉米·马可斯的长号愈发沙哑破碎了,仿佛他吸入的每一口空气中都夹带着无数伤人的玻璃碎片。 西恩俯视着让红雨浸透了身子、一手紧紧握拳掩在耳畔的凯蒂,然后再越过她,看着那堆阻挡了她的逃生之路的木制道具。 他耳畔传来一群警察连拉带扯把吉米拖上坡去的脚步声,衬着那依然不绝的长号悲鸣。一架直升机夹带隆隆引擎声飞掠过树林上空,在前方压低一边机身,掉过头再往这边飞来。西恩判断那该是电视台的直升机。警用直升机的引擎声要再低一些重一些。 康利压低嗓门,愣愣地问道:“你看过这样的场面吗?”
西恩耸耸肩。看过没看过早已无关紧要了。当你看得够多的时候,你自然便停止比较了。 “我的意思是,像这样……”康利迟疑了一下,试着想找出恰当的字眼。“像这样……”他的目光自尸体上移开了,悠悠地移向远方的树丛;他的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挣扎,挣扎着想再度开口。 然后他的嘴便倏然闭上了。一会儿后,他终于完全地放弃了。
第十二章 本色(1)
西恩倚在银幕下的舞台边,与他的顶头上司,州警队副队长马汀·傅列尔并肩站着,看着怀迪·包尔斯指挥着那辆验尸官的箱型车,引导它缓缓地倒车、沿斜坡而下,往凯蒂·马可斯陈尸的长廊入口接近。怀迪自己也一路退着,举高了双臂,忽而往左忽而往右,不时还会从齿缝间冒出来一两记尖锐清脆的哨音。他的目光不停地在几个定点间来回穿梭:两侧的黄色封锁胶带、箱型车的四只轮胎,以及司机映在后视镜里头的那双紧张不已的眼睛;他态度之认真、要求之严格,简直像是正在应征一份搬家公司的差事似的。 “再往后退一点。方向盘打正。再来,再来。停……就这样。”终于满意了之后,他大步向前,拍拍箱型车的后门。“技术不赖嘛。”
怀迪打开车后门,尽可能地把车门往两侧推,要它们形成一座临时的屏风,阻挡掉所有闲杂人等的视线,不让他们看到银幕后方那一幕。西恩有些讶异,他根本没想到要在凯蒂·马可斯的陈尸处前弄出这样一道屏障来;但话说回来,怀迪处理凶案现场的经验比他多多了。这匹经验丰富的老马,西恩还在忙着参加高中舞会、忍着不在舞伴面前挤青春痘的时候,他恐怕就已经出道了。 箱型车前座两名验尸官助理各自开了门,正要下车的时候,怀迪赶忙出声制止。“嘿,老兄,这不行吧。你们还是得从后门爬出来。”
两人于是依言甩上已经开了一半的车门,从后门爬出来,然后消失在通往长廊的楼梯尽头,准备将尸体运回去。随着他俩消失了身影,西恩突然感到某种尘埃落定的确信:从现在开始,这就是他的案子了。其他警察、采证小组的专家、坐在直升机里或是挤在公园四周封锁线外的那堆记者,很快就会找到其他事情去忙、去追逐了,而凯蒂·马可斯的死则会变成他和怀迪的责任——将报告归档、准备证人口供;然后,在眼前的众人早已在烟灰缸堆满烟蒂、空气不流通的臭烘烘的办公室里忙着处理那些交通事故、窃案抢案与自杀案件的时候,他俩却依然得继续面对她的死亡。 马汀·傅列尔两手一撑,两脚晃呀晃地坐上了舞台边缘。他刚刚从乔治莱特高尔夫球场赶过来,一身蓝色POLO衫与咔叽裤底下,还隐约闻得到防晒油的味道。他两只脚不停地敲打着舞台侧边,西恩感觉到了一丝隐忍的愠怒。 “你以前跟包尔斯警官合作过,对吧?”
“是的。”西恩说道。 “有什么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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