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由说,就是这句话揭开了序幕。
叔公抓起放在玄关的柴刀,穿着鞋子就这么走进屋里,从走廊往里面走去。布由的哥哥抓住他,但甚八插了进来。甚八说:让他看!你也看个清楚……!
此时玄藏接到消息,得知断绝关系的父亲所做出来的蛮行,与几名村人赶了过来,争先恐后地冲进里面。上代当家挡在走廊中央,现任当家则叉着腿站在后面。没错。男人们在保护着什么。
「那么……令叔公……是想看里面的……」
「是的。他想看里面的……大人吧。」
「里面的……」
里面有东西。
「场面演变成一场混仗,简直如同活地狱。男人们在房间前缠斗在一起,大吼大叫,彼此叫骂,彼此殴打……」
活地狱——这样的形容经常听到。
家人之间的纠纷有时会发展到脱离常轨。像是丈夫对妻子施暴、不良少年殴打父母、兄弟争夺遗产——若要举例,实在不胜枚举。这如果是陌生人的纠纷,一旦动手,立刻就闹上警察了。遭到破坏的关系一辈子都无法修复。
但是就像布由刚才说的,不管骂得多么不堪入耳,即使演变成伤害事件,家庭中的纠纷也会扩散进无止境的日常反复中,不久后就像魔法般修复了。益田觉得这是一种隐忍、是不对的事。例如家庭中的暴力,不管再怎么忍耐,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所以他一直觉得该主张的时候就该好好主张,该改变的时候,还是得彻底改变。
但是……
确实,婚姻是个人与个人间的契约。
家是古老落伍的社会制度。
但是,看样子家人并非契约也非制度。
家人还能够发挥家人的功能时,或许人是不会崩坏的。
益田这么感觉。
益田逐渐觉得,在个人和社会当中寻找人会崩坏的原因,或许没有意义。如果当中有什么个人主义和社会科学无法完全解释的部分,那么浮面的现代主义是否有可能放过了某些极大的误谬?将父亲责骂孩子的行为直接视为虐待儿童、将夫妻吵架直接视为性别歧视——比起事情本身,这种直接代换的行为或许反倒有问题。
如果借用布由的话来说,人是不是渐渐失去了做为一个生物正常存活的方法——将日常视为日常的方法了?
当人完全失去它的时候……
「家母……突然大叫着什么,闯进他们之间。纸门破掉倒下,叔公连滚带爬地进了内厅,往壁龛后面的禁忌房间入口直冲而去。家兄扑上叔公,却被甚八哥给抱住了。我吓得双脚僵直……但是为什么呢?我突然觉得悲伤,悲伤得无法抑制,摇摇晃晃地上前去阻止。甚八哥说危险,叫我让开……」
把布由推开了。
「家兄叫着:你对我妹妹做什么……」
从叔公手中抢过柴刀。
「朝着甚八哥的脸……挥下去……」
血肉横飞。
「瞬间,在场的人都怔住了。家母……尖叫起来。我……我说了什么呢?我不记得了。我浑身泼满了血迹,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腹部底下冲了上来……」
布由从呆住的哥哥手中抢下柴刀。
然后。
「我朝发呆的哥哥额头挥下柴刀……」
接着,
「把只顾着守护无聊事物的家父的脖子……」
斩断了。
「把空有威严,什么都无力阻止的祖父的头……」
敲破了。
「朝着把秩序搞得一塌糊涂的叔公后脑勺……」
一刀刺下。
两三下就结束了。
「此时家母爬了起来,硬要从我手中夺下柴刀。我奋力抵抗,结果砍到了家母的肩口……」
布由的母亲彷佛生平第一次大叫似地厉声尖叫,喷出鲜血倒下了。
「家母倒下以后,在场的人似乎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玄藏大叫着跑了过来。
「不可思议的是,我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害怕的反而是叔叔。我毫不感动地挥下柴刀。到了这个时候,乙松叔叔才总算从小屋里出来了。我非常生气,觉得他漠不关心到这种地步也太离谱了……」
布由将博学的叔叔也杀害了。
「叔叔连尖叫也没有。」
接着,布由将靠近她的人接二连三地加以杀害。
她说她已经糊涂了。
——但是。
就算手中持有凶器,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有可能做出如此残暴的凶行吗……?
——不。
可能……吧。布由的恐惧感麻痹了。相反地,她身旁的人受到恐怖所支配。无论在任何胜负中,先感到恐怖的人就输了。
内厅化成了血海。接近布由的人,全都被湿黏的液体绊住脚步,轻易地成了少女凶刃的饵食。浑身是血的人体在房间里堆积如山,不知是死是活。
那种情景简直有如地狱。
但是痛苦得翻滚的亡者当中站立的不是恶鬼,而是一名洋娃娃般的少女。
而那名少女——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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