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间的画面,是他记忆中的沼泽,在回忆的游走间总会陷入,却又不愿意去碰触那深埋在最底层的颤栗。
一阵冲撞声,伴随着许多难以辨认的杂音,再加上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停格的画面固定在那里,一切突然中止,彷佛VCD被按下了暂停键。数秒后冻结消融,一切又动了起来。
他看见一团血肉爆开,就像巨人手中被捏碎的西红柿;接着一颗球形物滚动到他面前──滚动、翻面、缓慢……静止。那一刻宛若跳动的骰子决定了朝上的那一面,冰冷而黯然。
案亲的嘴脸带着讪笑,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扭曲。他站在那儿与死人的眼神对望,直到路人将他拉开。那整个过程他只感到一种奇妙解脱的快感,好似灵魂从阴影中释放出来。他想大笑,但忍住了;他想把地上那血淋淋的人头当足球踢,但也忍住了。没有人会理解他的狂喜的。
秉昱不认为母亲对父亲的死有多少哀怜,家中少一个人的结果只不过增加了母亲不在家的时间;而妈妈要他好好读书,不必担心钱的事。这几乎是所有母亲都会讲的话。
校园,是另一个痛苦的来源。在他国二时,班上转进一名高傲跋扈的女学生,作风火爆毒辣,很快地收服了一群死党,专门欺侮懦弱的男生;而他,便是其中一名受害者。
他已经不愿再回想那时的事,不过她们对他所做的侮辱就像白布上的黑点,永远都抹灭不去。他痛恨那个女人,自己却软弱得无法反抗……
他曾经将这件事写在周记上告知导师,导师也将他与那女学生一同找来质问,对方却矢口否认,以花言巧语蒙骗了导师;再加上他平常表现就相当不好,更难以博取别人的信任。当时自己激昂的情绪反而暴露了弱点,增加对方攻击的机会。
他的导师是一名戴着眼镜、年轻而沉默的男人,他不认为那男人关心过学生,总是整天埋首于自己的笔记型计算机。该名老师看待女学生的眼神总令他感到特别异样,直到他目睹某一次导师与那名欺侮他的女学生一同出现在电影院,他才明白自己的处境。
从那一天起,秉昱被迫学会保护自己,被迫武装自己以对抗任何不利于己的力量。他必须劈破懦弱的躯壳释放出内心深处孤独的狂吼,形塑成反抗的武器,而这过程令他心神超出负荷。久而久之,他习惯了自己的转变,视之为一种成长上的脱胎换骨。但每当黑夜时,心绪触及回忆,他却又感到一股疼痛难当,脑中浮现父亲的头颅,那欺负他的女性转学生,以及那名漠然的男老师。
柳芸歆给他的印象实在像极了前者。
*
秉昱用右手敲敲房门,触感冰冷而僵硬。
“是谁?”房内传来低沉的声音。
“是我,徐秉昱,能进去跟你说说话吗?”
停顿。大约十秒后,里面的人才回答:“你有什么事?”
“就是有事,可以让我进去吗?”
又是停顿十秒,门才缓缓往内滑动。方承彦阻塞不通的脸出现在眼前,然后消失在门边。
秉昱挪动双腿,走了进去。
房里只开着床头灯,光线昏黄。方承彦有气无力地步向靠墙边的藤椅,坐了下来。
秉昱从烟盒挑了支烟,走到床边面对方承彦,坐在床沿。
“来一根?”他晃了晃烟盒,兀自吞云吐雾起来。
“我不抽,你知道的。”
他笑了,“即便在这种时候?你应该学着抽的,真的很有用。”
方承彦缓缓地抬起双眼,用面无表情的脸凝视着他,像一座沉郁的蜡像。
“你不抽,我不会勉强你。”秉昱嘴边仍挂着笑容。
“你到底要什么?”
“没什么,只是来看你。”
“看我?”眼神突然锋利起来,“姓徐的,我不是你幸灾乐祸的对象,如果你没有其它的事,你就他妈的赶快给我滚出去!”
“别生气、别生气,”他张着两只手做出制止的动作,“我知道你今晚心情很差,对不对?你中意的人被杀了,自己又被当成嫌犯,然后又被困在这个鬼地方,谁能不发狂呢?”
对方白了他一眼,“我没有发狂,我也没有被当成嫌犯。”
“哈,那可难说,你偷了两个人的车钥匙,又谎称自己的钥匙被偷,为的只是要困住所有人,让你能跟你爱到发狂的人多住在一起几天。”
“我并没有这么说!”方承彦怒目而视。
“你没有说,但白痴都看得出来。林若平问你这么做是不是只是想拥有跟某人多一点的相处机会时,你也没回答,默认了。最讽刺的是,那人竟然离奇被杀了。”
“我没有杀她。”
“呵,你当然不会杀她,她不是你的梦中情人吗?不过,由爱生恨也并非不可能喔。尤其是你偷了钥匙的举动更加令人起疑……”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方承彦愤怒地握紧拳头,“你来这里只是说这些废话给我听?如果你讲完了,赶快滚出去!”
秉昱突然从床沿弹跳起来,他向前一把掐住方承彦的脖子,把对方压向墙壁;一对残暴的眼眸对上另一对愤怒的眼眸,施力的手指强烈感受到颈动脉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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