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集中精力,尽可能快步跟上格雷夫斯——事实证明这并没有那么简单。蜗牛的数量显得比一开始更多了。莫恩斯本能地吓得不敢踩那些可怕的生物,但事实证明这几乎不可能,他连一块大得足以落脚的空处都找不到。当他踩上去时,那些恶心的生物破碎了,发出低低的令人想吐的响声,当他重新抬起脚来时,他能感觉到他的鞋底在身后拖着黏丝。他的胃开始造反了,心灵深处的一种恐惧苏醒了,它很古老,古老得他无法靠逻辑或冷静客观战胜它。莫恩斯吓得快要发疯了,当他终于到达房屋,大步逃上门外的三级木台阶的最下面一级时,他的力气和克制显然都到头了。他没有歇斯底里的唯一原因有可能就是走在他身后没几步的普罗斯勒小姐,他不想在她面前暴露出这种弱点。
格雷夫斯这时已经打开门,钻进木屋里了。莫恩斯想跟着他——他必须跟着他,因为普罗斯勒小姐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跳过来,不像仅因为一个来自她的故乡大学的疯教授轻率地堵塞了台阶就会停下的样子——后来他还是犹豫了一下,匆匆蹲下,尽可能快地脱下他的鞋。
片刻慢不得。普罗斯勒小姐对他这个活障碍的反应,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就是根本没有反应。莫恩斯刚好匆匆一步躲进门里,她就冲了进来。汤姆早就跟不上她了,保持着四五步的距离,跟莫恩斯一样也在最上面一级上停下,再次转过身去;虽然不是为了脱鞋,而是为了将他的灯再举高点,让灯光能照亮屋前好大一片。
莫恩斯在苍白的灯光下所看到的情形让胃里和内脏里翻搅的恶心更厉害了。
目光所及,似乎整个场地都苏醒成了拥挤、黏乎乎、爬行的生命。那可怕的大漩流再也看不到了,但说到那些生物的数量,他又再次纠正他的估计,将它大大地向上提高了。他突然不再确定他先前感觉到的是否真是一场
地震。他觉得这种恐怖生物的数量足够大了,引起地面震动的有可能只是它们的接近。
“哎呀,天哪。”普罗斯勒小姐呢喃道。她走到他身后,越过他的肩望向室外。“这是什么东西?格雷夫斯博士,这是些什么可怕的动物?”
“我不知道,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回答道。他又恢复了镇定,声音里没有了极力压制下去的惊慌颤抖,他的脸上又有了平时的高傲表情。“亲爱的,我是古代史研究家,不是生物学家。”
“刚才您还讲,您知道……”普罗斯勒小姐轻咳一声,再次换个口吻:“不,您什么也别骗我。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但愿如此。”格雷夫斯回答道,“但我向您保证,我不知道。我估计是某种蜗牛、蛆虫或其他动物。”
“这么大的数量?”普罗斯勒小姐摇摇头,“我不信。”
格雷夫斯过了一会儿才接着往下讲,当他讲时,莫恩斯相信听出他的声音有种奇怪的引人深思、同时又不容错过的担忧口吻。“可一定是这样。”他回答道。“我猜测,是地震将它们赶到上面来了。”
“地震?”普罗斯勒小姐重复道。
“对。”格雷夫斯坚持道。然后,又过了几秒钟之后,他声音轻了许多地补充道:“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虽然小帐篷里同时点着两盏灯,却没有真正变亮堂。两盏灯冷冷的白光虽然驱走了黑暗,使它像一群被吓坏的老鼠缩在各个角落里,钻进缝隙里和石头后面,弯身贴着轮廓,让所有的线条和棱角另外具有了隐约的轮廓,无法直接看清,但始终存在,固执地抓挠着刚好还能感觉到的东西的界线,一种感觉,像一颗松动的牙齿,你虽然能将它赶出你的直接意识,但永远不能彻底忘记。它存在于那里。它就潜伏在苍白的灯光画出的颤抖的边界后面,它就等候在他们身旁井道的下端:整个黑洞洞的世界,准备将他们吸进体内、全部吞噬。黑暗包容一切,寿命也许比这个世界还长,仅用一盏可笑的灯来跟这个黑暗搏斗,这念头既可笑又让人害怕。
“您在想什么,教授?”
莫恩斯从他的忧郁的思考中惊醒过来,但他过了片刻才明白他听到的是普罗斯勒小姐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才搞懂它从哪个方向传来。他问自己她会不会将这个问题提了好多遍,她的声音才穿过了他在他的思绪周围筑起的畏惧的墙,但他说不清。他吃力地转头望着她。
普罗斯勒小姐盘腿坐在井道的另一边,满面愁容地望着他。她离他这么远可能只是偶然,如果不想背撞上帐篷布,在小帐篷里就只能离这么远了。她换了衣服,穿着一身简单结实的棉布服装,朴实无华,也没有攀爬时会妨碍她或让她被缠住的多余的折痕或饰物,脚穿系得紧紧的半筒靴,头顶一顶宽沿帽,这帽子更适合一座英国的跑马场,而不适合前往地心的考察。本来她的样子必定很可笑,但她不可笑,反而释放出一股镇定的信心,使两盏矿灯咝咝流淌出的光芒少了点严厉。
“什么也不想。”他迟一会儿后回答道。
“什么也不想?”普罗斯勒小姐温柔地摇摇头,“我亲爱的教授,没有人会什么也不想。”
“我只是做了点……哲学思考。”他又犹豫了一下,低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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