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格雷夫斯吼道,“往岸上游!”
可已经晚了。“咝”的一声,仿佛数百万颗水滴掉在一块巨大的灶板上似的,突然就有森林一样多的挥动的细丝从他们周围的水里钻出来了。格雷夫斯往后退去,以一个毫无意义的手势抬手护住脸,趔趄地撞在棺材上,它虽然奇重无比还是被撞得晃了一下。棺盖沙沙滑开,掉在船上。
那下面的一场噩梦醒来了。
那是棺盖上的浮雕的有生命的版本,只不过这生物要大得多,一个大块头,跟它相比,就连古叻们也会显得像侏儒,它高过两米,特别强壮;一个巨怪,就连这具巨大的棺材也几乎容纳不下。它的身体确实像人的身体,虽然它的肌肉极其发达,显得几乎怪异。但它没有手,而只有两只强大的蟹螯,它的头真是一场噩梦:一个由成千上万挥动的细小触须组成的颤动的肉瘤,相当于一个有无数小胳膊的怪异的海葵,两只邪恶无比的大眼睛鼓突出来,它们看上去像人的眼睛,也许正因为这样才显得更加可怕。那下面危险地弯曲的大大的鹦鹉喙一张一张的,里面有根肉嘟嘟的舌头在摆动。但所有这一切都比不上莫恩斯看到这怪物时的感觉。那生物流露出的敌意像一种有毒的气味,它实在让莫恩斯透不过气来。让莫恩斯吓得魂飞魄散的甚至都不是它的外表。他见过比这更恐怖更丑陋的生物——但从没见过这样完全陌生的东西。他体内的一切都在痛苦地大叫。这个怪异生物的样子是那样一点不自然,莫恩斯的每一点人性都在拒绝承认它的存在的事实。
格雷夫斯尖叫一声,转身拿他的灯砸向那个大块头,不是有意识的或经过慎重考虑的攻击,而是一种盲目的反应——后果是灾难性的。灯击中怪物高举的一只螯手,破碎了。喷溅出的血特别不真实,颜色令人不舒服,灯还没有最终熄灭,就点着了包在噩梦生物头颅上的一部分触须花环。怪物怒叫起来,一种尖锐的、叽叽的响声,更像鸟的啁啾,而不像这么一种显然是来自大海的生物发生的声音,脚步慢腾腾地完全转向格雷夫斯,伸出可怕的螯手,它的动作显得缓慢笨拙,实际上却快得眼睛都几乎跟不上。格雷夫斯抬臂护在眼前,残酷的螯张开来,一口咬向他的胳膊,在紧靠关节的下方将两只手剪断了。
格雷夫斯尖叫起来,只尖锐地叫了一声,又突然中断了,目盯两根残臂,血从中喷出,像两道淡红的跳动的喷泉,然后仰面跌下了船,怪物挥着触须、螯一开一合地转过身来,大步走向莫恩斯和两个女人。它的头颅的一部分和它的左肩在燃烧,它眼里冒着熊熊的烈火,那是痛苦、愤怒和一种无法遏止的对一切活的和有感觉的东西的仇恨的混合体,吓得莫恩斯当场瘫痪了。然后……
开始时只是一阵十分轻微的震动,几乎只是从水中掠过的短暂战栗。这震动都不足以让湖面泛起涟漪或者破坏掉小船窄窄的航迹。
“托马斯。”普罗斯勒小姐低声说道。
像是为了强调她的话似的,第二次更强烈的震动从湖上穿过。就连那怪物也停下来,困惑地——或者不安地——望着隧道,震动是从那里传来的。到处的水都开始冒泡儿,好像它的温度一下子升到了接近沸点似的,小船现在不仅在转圈,而且剧烈地摇晃起来。莫恩斯本能地屏住呼吸,同时伸出双手,想抓住什么地方,但还没等他被真正地吓坏,震动就停了,冒泡的水转眼也就平静了下来。丝线继续不安地动了一会儿,像风中的船,然后也停了。
随之出现的静谧让他觉得几乎更可怕。它是绝对的——好像那震动将所有响声统统扫出了世界。
这静谧只持续了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秒钟,仿佛时间在这一刻真正停止了似的,然后莫恩斯的耳朵里咯嚓一响,那生物又朝他们迈出一大步,可怕的咆哮向他们当头罩下来。水平面刹时下沉了不止一掌深,小船倾斜,之所以没有倾覆,只因为挥动的丝线的森林挡住了它。可后来水突然又回来了。小船真正是被弹射上去,怪物舞动胳膊叉开双腿努力站稳,随后光明消失了。
不像是他们的灯熄了或什么东西遮住了灰蒙蒙的日光,虽然莫恩斯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绿色的亮光也熄了。骤然变得黑咻咻的——一种莫恩斯还从没有经历过的黑暗。因此,就像第一次震动消灭了世界上的所有响声一样,这第二次震动熄灭了每一种光亮。它又像响声一样返回了。他们的白色矿灯突然又亮了。他们的灯没有熄灭,只是太黑暗了,好像它们有一瞬间被抛进了真实之间的深渊里,那里面甚至连光明都没有,莫恩斯又醒过来,仰躺在船甲板上,绝望地挥着胳膊。不仅光明和响声消失了一会儿,所有的氧气也是。
小湖顿时变成了一条汹涌的地下激流,小船在水面上疯狂地颠簸。矿灯的灯光在穹隆状洞顶和洞壁上狂舞,四周的水都在沸腾,将鼎沸的泡沫和数千只像是垂死挣扎地挥动的细如发丝的胳膊喷向空中。嗡嗡声和隆隆声仍在持续,甚至有可能变响了,一场不想停止的大爆炸的地狱般的嘈杂声,波浪形地从隧道里涌过来,似乎要震破他们的鼓膜。
怪物消失了,同样消失了的还有大多数触手和格雷夫斯。
普罗斯勒小姐喊了句什么,但他没听懂。空气似乎在沸腾。莫恩斯拼命抓紧某个地方,但一点用没有。小船颠簸着,像一匹发怒的马拼命地甩掉他的骑手,莫恩斯被狠狠地轮流撞在船壁和棺材上。然后小船一边颠簸一边从一侧歪向另一侧,重新原地打转,像是掉进了一个漩涡。最后一只灯倒了,像只多角的银色球在甲板上跳动,当船再次颠得跳起时,它从船舷上飞落,周围的石头和岩块突然下雨似的落下。整个岩洞都在抖动,扭曲,旋转,像一个有生命的庞然大物,受着无法忍受的痛楚,开始将他们周围的一切砸碎。石屑落在甲板、碎木板和上层建筑上,湖水飞溅。一块数吨重的大方石击中上翘的船头,利落得像一台石头的斩头机一样将它切掉了,忽然,水一下子消失了。小船以毁灭性的力量“砰”地撞在布满淤泥和石头的湖底,咯吱吱地倾斜,紧接着,当湖水像消失时一样突然返回时,它又颤抖着升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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