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夫斯拉过来一张椅子,骑坐在上面,手腕懒洋洋地撑在椅背上。他不时呷一口他给自己倒的咖啡,一边目光冷淡、几无表情地打量着莫恩斯。
“说说你的想法吧,莫恩斯。”他说道。
“最好不要。”莫恩斯回答道,“你想让我看什么东西吗?”
格雷夫斯的样子有点生气。“我们的头开得不好,是吗?”他不理睬莫恩斯的问题,说道。“我很遗憾。在这么长时间之后,我想像的可不是这样。也许想得太简单了。我错了。对不起。”
“会有什么事让人感到遗憾?”莫恩斯左眉一挑,“我有点不敢相信。”
“给我一个机会。”
“跟你给我的一样的机会?”莫恩斯问自己为什么想进行这场讨论,但他徒劳地没有找到答案。他接着说道:“当年,你为什么啥也没讲?哪怕一句话,乔纳森,那么……”听着自己的声音,他都快吃惊了。
“……什么都不会改变。”格雷夫斯打断他道,“他们会像不相信你一样不相信我,莫恩斯。他们会认为我俩都疯了,这就是唯一的区别——也许两人都会入狱。”
“于是你选择了让我一个人被当成疯子。”莫恩斯痛苦地说道。
格雷夫斯喝下一大口咖啡,同时从杯沿上方锐利地盯着莫恩斯。然后他十分平静地说道:“是的。”
如果他是站起来,出其不意地一拳揍在莫恩斯的脸上,那震惊也许不会更大。“你说什么?”莫恩斯尖叫道。
“你现在吓坏了吗?”格雷夫斯问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吓坏的。”
过了好一阵莫恩斯才明白了这一承认的含义。“那么……那么你也看到它了?”他的心急剧地跳动着。他害怕格雷夫斯的回答。惊慌失措的恐惧。
格雷夫斯回答前又喝了口咖啡。他眼睛冷冷地盯着莫恩斯,时间伸展成痛苦的永恒无限的重叠,残酷得好像他能准确地感觉到他的痛苦,有意将这一刻延伸,从中获得快感。可后来他耸了耸肩,以若有所思的口吻很轻地说道:“我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某种东西,这是对的,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你知道吗?”
好像他什么时候会忘记这一瞬间似的,即使等他到了一百岁也不会!这图像无法清除地深烙在他的记忆里,是他大脑里一块永远治不好的伤疤,就像它绝不会停止疼痛一样:被一个肩和头着火的怪物拖走、绝望而徒劳地呼喊求救的贾妮丝和他从她眼里捕捉到的不可挽回的最后的眼神。那不是他预料的对死亡的恐惧。也许,它肯定也存在,但莫恩斯所看到的是对一个没有大声讲出、但很可能暗暗做过的承诺的绝望索取,现在他无法再守住承诺了:那个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要陪伴她、在任何危险面前、哪怕要献出自己的生命都要保护她的承诺。他没有守住这个承诺,原因无关紧要。
“给我一个机会,莫恩斯。”格雷夫斯说道,“我求求你。”
“你?”格雷夫斯声音里的恳求语气让莫恩斯无法将他对格雷夫斯所有的鄙视放进他的声音里。就连一小部分都不行。
“噢,我理解了。”他的声音里突然出现了一种不怀好意的嘲讽口吻,他眼睛一亮,“你不必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是吗?为什么要给呢?你受到了伤害。你蒙受了一次可怕的损失,尤其严重的是:人们不公正地对待了你。因此你认为你有权利为这世界加之于你的余生的所有痛苦要求赔偿。”他侧过身来,嘴唇动了动,莫恩斯一开始认为那是轻蔑,后来才明白他错了。
“你认为我是个魔鬼,对不对?你相信,只有你才有权疼痛和痛苦?”他气呼呼地说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呀,范安特?”
“我?”莫恩斯叹口气。他彻底糊涂了。他什么都料到了——就是没料到乔纳森会转而发起进攻,指责他。这……真荒唐。
“是的,你!”格雷夫斯忍无可忍道。他的手猛地用力抓紧搪瓷杯,将薄薄的金属像捏一只空铁皮罐一样捏扁了。咖啡溅出来,从他的戴着皮手套的双手流过,他自己却没有注意到。“你以为过去这十年我是怎么过的?你以为你为什么在这里?”
莫恩斯惘然若失地望着他。
“你相信,”格雷夫斯接着说道,“我忘记那个夜晚了吗,莫恩斯?”他用力摇着头,“肯定没有。这么多年来,一天都没忘。我跟你一样喜欢贾妮丝,莫恩斯。你可能是爱过她,但她也是我的一位好朋友。我知道你受了多大的苦,莫恩斯。”
“这我不怀疑。”莫恩斯低语道。
“噢,如果我伤害了您的话,请您原谅,尊敬的教授。”格雷夫斯不怀好意地说道,又变得十分生硬了,“我绝对不想怀疑您作为本大陆最伟大的殉道者的荣誉。我知道,您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可您至少还有对我的仇恨。”
“你怎么想到……”
“我知道你恨我。”格雷夫斯打断他道,“我自己也为我所做的事情痛恨自己。可我已经做了,我不是个会为无法弥补的错误道歉的人。我坚持认为:道歉于事无补。相反。人们会认为我俩都疯了。”他摆一摆手,“我可能就不会找到这里的这一切。我就不会在这里。你就不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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