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客人好像来了。”她说道,片刻之后又声调略变补充道:“我得承认,他开着一辆相当昂贵的汽车。我去给他开门。”她快步离开房间,莫恩斯走近窗户。擦身而过时他们保持着不必要的距离。
他没能认出普罗斯勒小姐所说的那个人,因为他恰好在这一刻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他只瞥见一个身穿高档西服的瘦长形象,而说到汽车,普罗斯勒小姐讲得很正确:那是一部很大、很豪华、尤其是特别昂贵的汽车。一辆深蓝色的别克,车顶乳白色,虽然气温很低,车顶打开着,配以白色轮胎和皮座椅。这么一辆车肯定比他过去两年挣的钱还贵。莫恩斯突然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谁是那封神秘电报的寄发人了。
这样,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匆匆赶向门口,不耐烦地去迎接他的客人,这就不足为奇了。相反,他只将门打开了一条缝。他能听到普罗斯勒小姐在楼下大厅里同他的客人交谈,他觉得他们谈得太久了,那种口吻太亲切了,然后脚步迅速从楼梯走上来,莫恩斯赶紧悄悄关上门,走回他的椅子。他刚坐下就传来了敲门声。莫恩斯交叉双腿,再次用双手抚平他的衣服,声音坚定地叫道:“请进。”
他背对门而坐,听到门响时他故意没有马上转身。有人走进两步,一个他觉得特别熟悉的声音问道:“是范安特教授吗?莫恩斯·范安特?”
“正是。”莫恩斯回答道,在椅子里缓缓转过身来,“您有何……”
他自己都感觉他的脸霎地红了,愣了好久。
“乔纳森!”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命运。他被埋没在这座被上帝和世界遗忘的小城、而不是过他应得的受人赞赏的富裕生活,责任就在此人。他本人的复仇女神。
他变了。过去的九年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的体重增加了好几磅,时间在他脸上留下了烙印,好像这些年对于他要比对于其他人长两倍。他眼下有黑圈,隐隐约约,但能看出来,脸色灰暗,不健康,虽然他胡子刮得净光。格雷夫斯的脸看上去……衰老憔悴。尽管他穿的西服看得出很昂贵,他的整个形象却给人某种穷困潦倒的印象。
但毫无疑义:站在他面前的是全世界他最鄙视的人,他的脸是他最不希望见到的:乔纳森·格雷夫斯大夫。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太好了,莫恩斯。”格雷夫斯说道,满面笑容,又向房间里走进一步,抬脚推上身后的门,“我还担心你已经将我忘记了呢。毕竟已经过去相当久了。”
莫恩斯睁大眼睛瞪着他,双手握紧破旧的椅子背,握得木头咯吱吱响。他想说什么,可他发不出声音来。即使不是这样:他的脑海里紊乱如麻,让他确实想不出一句话来。他无法清晰地思维。格雷夫斯的到来像是给了他一记耳光。
格雷夫斯越走越近,嘲讽地耸立在他的椅子跟前,说道:“亲爱的教授,不要太激动。我可以理解看到我你会高兴,可你的激情几乎让人难为情。”
“你……你有什么事?”莫恩斯沙哑地问道,被他自己的口气吓了一跳。
“哎呀莫恩斯,老朋友。”格雷夫斯讥笑道,“你不会没收到我的电报吧?那样可就真的讨厌了——虽然话说回来,现在也不重要了。我找到你了。”他退后一步,毫不拘束地环顾着房间,夸张地故作震惊地拿起桌上的电报,“看样子你只是忘记时间了。还是从前那个丢三落四的教授啊?”
“你……有……什么事,乔纳森?”莫恩斯低声重复道。他不得不一字一顿。他的肌肉发痛,他还坐在那里,十分局促,再也不理解他自己的反应了。“你是来享受你内心里的胜利的吗?”
他的话……愚蠢。听上去一点火气没有,至少也应该是痛苦的,他自己都听出了愚蠢和空洞,像普罗斯勒小姐爱读的某部通俗小说里的话,他只匆匆翻过几本,想弄明白它们迷人的秘密,当然毫无成果。但他不会采用对方的亲切口吻的,他的自尊禁止他那么做。
“你没读我的电报吗,教授?”格雷夫斯竖起眉毛,故作吃惊地问道。
“读了。”莫恩斯回答道,“我第三次问你:你有什么事,格雷夫斯?”
格雷夫斯继续冷笑了一会儿,最后他似乎终于笑够了,忽然严肃起来,拉过一张椅子,主动坐下了。“那好吧,莫恩斯。我们别演戏了。我能想像出你的感觉,我向你保证,我跟你一样害怕这一刻——现在我们将它克服了,不是吗?”
他们没有克服什么,什么都没有。莫恩斯的脑海和感觉里仍然怒火中烧,但眼下注定了要无所作为的他的意识的一小部分非常平静,范安特教授现在压根儿不理解他自己的反应了。他以为,在格雷夫斯意外返回他的生活造成的最初的惊骇结束之后他至少会逐渐平息下来,可情况好像正好相反。他的脑海里怒火依旧,是的,它甚至还在增大,好像格雷夫斯的现身在他心中引起了什么让他无力反抗的东西。
莫恩斯从来就不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终生打心眼里痛恨暴力。可现在他几乎为自己惊骇得失去了活动能力感到快乐,不然的话情况就会两样了,他也许就会扑向格雷夫斯,拿拳头捶他。这样他除了坐在那里,瞪着那个毁掉了他的生活的人,就什么都做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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