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恩斯本能地屏住呼吸一会儿,然后克服顾虑,试图走快点。克利奥帕特拉显然遇上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甚至有可能是个反将它当成令人高兴的猎物的生物,比如说一只獾或一只狮子,也就是一个在一定条件下对人也会构成危险的生物。但莫恩斯相信,即使是这种生物在见到人时也会顺从它的正常的本能逃走的。“呼噜”声和嘶叫声再次升高,莫恩斯听到一声可怕的暴怒的叫声,然后就万簌俱寂了。
他站住,目光惊惶狂怒地四下张望。黑暗像一堵坚厚的墙包围着他,从四面八方同时向他扑来,在它的保护下有什么东西在爬近,某种长有利爪、善咬的嘴巴和可怕黑眼睛的古老的东西。他的心跳得那样厉害,似乎盖过了其他一切响声。有什么东西来了。某种会毁掉他的东西,某种不管他跑得多快都无法逃脱的东西。他尽可能快、尽可能久地奔跑也无法逃脱他的无形跟踪者的最古老和最严重的噩梦变成了事实——而且这个跟踪者只要瞟他一眼就必然能够赶上他。许多人熟悉和害怕这种十分特别的梦魇,这也许是有原因的。也许它根本不是噩梦,而是跟某种即将到来的预先记忆、同那些可怕生物的邂逅,它们潜伏在生、死之间的门槛上,将每个跨越这道门槛的人搂进它们的灾难性拥抱。
莫恩斯鼓起最大的毅力才甩掉这个奇特的想法,重新回到他此时所在的地面。可怕的静寂还在持续,虽然莫恩斯竭力压下那个念头,内心深处他确信无疑,这可怕的沉默只可能意谓着一件事。
“克利奥帕特拉?”
此刻,就连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很危险,在这个环境里是不可以这样的。但他还是喊了两遍猫儿的名字,没有得到丝毫的反应。
不过他的眼睛总算习惯了光线的变化,能看出来不是漆黑一团了。偶尔有一束迷途的光穿过树枝,照射到一片湿漉漉的树叶上或潮湿的地面上。细树枝像阴影的手指,在他周围合成一只笼子,透过风声还能听到头顶叶丛里另有什么,像是呼噜呼噜的喘息。
莫恩斯发觉他的思绪又有滑上只会通向疯狂的小道的危险,他重新鼓起更大的勇气要求自己保持镇静。他转过身,眼睛使劲盯着黑暗中,但这样做只是重新唤醒了不受欢迎的阴影和轮廓。他还想再呼叫克利奥帕特拉的名字,但内心里有个声音阻止了他。不管理智怎么向他再三保证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他好害怕的东西——他内心里另外还有一个声音,它顽固地坚持他面前有什么东西,某种不属于这里、利用黑暗做掩护的东西。一种生活在幽暗中的生物。
他继续往前走,动作几乎是固执的。细树枝蜘蛛腿似的拂过他的脸,树梢间的低语变高声了。莫恩斯又走了一步,仔细望着地面,不一会儿之后他相信确实认出了什么东西。他面前地面上的阴影之一让他觉得要比其他阴影庞大。
虽然他乐观地劝说自己取得了一定的成功,莫恩斯还是在不必要的距离外停下来,蹲下去,伸出胳膊去摸那个轮廓。他感觉到了温暖、硬硬的毛皮。是克利奥帕特拉。但它一动不动。
最迟现在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了,猫儿遭遇了某种严重的事情,荒唐的是在认识到这一点时最早掠过他脑海的念头是如何将这消息告诉普罗斯勒小姐的问题,而不是他自己是否也有危险。
他又犹豫片刻,最后终于不顾内心里那个警告的声音,抓住了克利奥帕特拉的后腿。猫儿还是一动不动,没有反抗地听任莫恩斯将它拖出灌木丛。它的身躯虽然还是暖的,但硬挺挺的,让莫恩斯不再幻想将它拖到灯光里后将看到什么。他也觉得它比它原来的份量要轻。
可能是因为它没有头了。
莫恩斯的呼吸停止了。他的心结冰了,他觉得它跳了一下,又一下,再跳了一下,随后工作得也很疲倦和艰难,好像他的血变成了浓稠的沥青,几乎无法在他的脉管里流动。他感觉几乎比在陵墓下那个可怕的夜晚还要恐怖,凝固成了盐柱似的蹲在那里,盯着克利奥帕特拉的惨遭蹂躏的躯体,未能真正理解他看到的是什么。克利奥帕特拉不仅头没了,右肩连同右肩上的腿也没了。那可怕的伤口本该血流不止的,但在从叶丛洒落的苍白星光下,莫恩斯至多只能发现深红的几滴。莫恩斯以科学家的冷静客观的精神注意到了所有这些细节和更多更严重的细节,科学家精确认识事物,而不做评价,但在他的意识的另一个更深的层面上他还是感觉到了那让人瘫痪的惊骇,它使他哪怕是动一动肌肉都不能够,是啊,此刻他连呼吸一下都不能够。
也许这一惊骇救了他的命。
当他还坐在那里,试图挣脱恐惧冷冰冰的拥抱时,另一个更大的阴影在他面前苏醒过来了。他原以为是一棵矮树或一丛灌木的东西变成了一个毛发蓬乱、长着狐狸耳朵的轮廓,它肩部很宽,像个希腊
神话传说中的巨人在他面前和他的头顶缓缓站起。又响起了“咕噜咕噜”声,但这回莫恩斯肯定不是真正地听到它,而是以他的身体的每一根纤维感觉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红色的眼睛从六步多高的高处俯视着莫恩斯,一股血液、腐烂和另外的某种更让人难受的东西组成的混和气味向他扑来。怪物不仅仅是盯着他的方向,它看到了他,用一对在黑暗中比在明媚阳光下能看得更清楚的眼睛盯着他,当那东西身体前俯,张开嘴巴时,那针尖一样的犬齿和裂齿的一整座森林在星光下闪闪发光,令人恶心的臭味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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