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莲蓬头底下,热水灼烫皮肤,他咬紧牙关,肌肉抽搐着,任凭水沿着脸颊滑落,烧痛他的眼皮。在令人窒息的热气和孤寂的折磨下,他忍住想狂叫的冲动。在那历时四年一个月又十二天的日子里,每次做完爱,妮可必定跟在他身后入浴。她会以时间永远用不完似的态度慢慢替他抹肥皂。然后,从背后抱住他,像个在雨中迷失了方向的孩子般。“总有一天,我会在还无法完全了解你之前,就离开了你。你将会记得我的眼神、我无言的抗议、我在噩梦中的喘息声。那些由于你无法承诺而做的噩梦。我走了以后,你会永远记得这些的。”
他的头靠在白色的磁砖上,在这个不缺水的沙漠中,让他深深地忆起某种形式的地狱。不论是在她之前或之后,再也没有人为他抹肥皂了。从来没有。
出了浴室,拿了《圣赫勒拿岛手记》钻进被窝里,只看了不到两行字:
回到战场上,皇帝继续说:“西班牙人民表现出充满民族荣誉的精神。”
第八章 最后的杀戮
幽灵飘荡的白色沙漠
作者 : [西]阿图罗·佩雷·雷维特
他对这句两百年前出自拿破仑嘴里的称赞,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想对小时候听到的,不知是自己的父亲还是祖父说的一句话:“只有一件事我们西班牙人比别人做得好:在哥雅的书中出现……”(意指哥雅Francico de Goya的名画《1808年5月3日马德里的枪决场》,书中展现出西班牙人在法军的士兵前英勇赴死之悲壮气势)……一个爱荣誉的民族,拿破仑是这么说的。科尔索想到了巴罗·波哈和他的支票簿;还有拉邦弟和那个被他低价搜刮一空的图书馆女主人,那位寡妇;想着妮可的幽灵飘荡的白色沙漠;想着自己,为出价最高的人效劳的职业猎犬。
他微笑着,脸上也带着绝望和苦楚的表情沉入梦乡。
* * *
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窗外灰蒙蒙的晨曦。太早了。当他意识到电话在响时,这才困惑地在床边小几上搜寻闹钟。话筒摔到地上两次之后,才终于顺利地被夹在枕头和他的耳朵之间。
“喂?”
“我是你昨晚遇到的朋友,记得吗?……艾琳·艾德勒。我正在旅馆的大厅,我有事与你谈,就是现在。”
“开什么玩笑?”
但她早已挂了电话。科尔索低声咒骂着,找到他的眼镜,掀开床单,穿上长裤,充满睡意却又感到惶惑不安。突然,他心中升起一阵惊恐,看了看床下,那帆布袋还在那里,没人碰过。他努力地观察四周,房里一切都很正常,即使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不是在这里。在门铃响起之前,他还有时间去浴室用热水洗把脸。
“你知道现在是几点钟吗?”
那女孩站在门口,穿着一件蓝外套,肩上背着旅行袋。那双眼珠看来比他记忆中的还要翠绿。
“早上六点半,”她平静地说着:“我们得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你是疯了吗?”
“不是。”她不等他请便径直走进房里,还用挑剔的眼光看看四周,说,“我们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我们?”
“对,你和我。事情变得复杂了。”
科尔索哼了一声,恼火地说: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好时候。”
“别傻了!”她皱着鼻子做出夸张的表情。即使她有个小男孩般的年轻外表,她的表情看来倒是既成熟又沉着,“我是说真的。”
她把他的旅行袋放在凌乱的床上。科尔索拿起旅行袋,把它放回原位,对她指着门:
“你滚吧!”
她一动也不动,只是专注地看着他。
“听着,”那双眼靠得他很近,像液态的冰,在深色的脸庞上发亮,“你知道维克·法贾是谁吧?”
女孩身后的衣柜门上有一面镜子,科尔索看到了自己的表情:目瞪口呆地完全像个白痴。
“我当然知道。”他终于说。
他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仍困惑地眨着眼。女孩耐心地等他回过神来,并不为自己的话所起到的效果得意。
“他刚才死了。”她说。
第八章 最后的杀戮
在警察到达之前
作者 : [西]阿图罗·佩雷·雷维特
她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这么说,像是用来说“他早上刚喝过咖啡”或“他刚去看了牙医”一般的语气。科尔索深吸了一口气,尝试消化吸收这句话。
“不可能。我昨晚才和他碰面的,而且他那时明明还好好的。”
“他现在不好了,他已经不会有任何感觉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科尔索摇摇头,怀疑着,然后转身去找他的烟。一眼瞧见他的杜松子酒,便拿起来灌了一口。酒灌进空腹里,令他寒毛直竖。他在吐出第一口烟之前,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女孩。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早上发生的一切,他需要时间慢慢地接受这个事实。
“马德里的咖啡厅、火车,昨晚和今天早上,在这里,辛特拉……”他嘴里叼着烟边数着说,“四次的巧遇,太离奇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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