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盆地的千年玄秘:破东风之瞑城_麦灵【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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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商钱可凡的来历

  47岁的钱可凡是一个见一面便不容易被忘记的人。  他很胖,但那张肥肥的脸并不是正圆,而是一只光滑的一丝皱纹也没有的大号馒头。关键在那双眼睛,细细的,从长度到宽度都不能跟一般人相比,但偶尔会溜出一小丝明亮的光。你既可说那是狡诈,也可说是聪慧。  钱可凡留着寸头,有时戴一副眼镜,穿一身绸衫,拿着只鼻烟壶,说话慢慢,走路缓缓,派头像个十足的乡绅。  钱可凡是个生意人,主营是盐、茶叶、绸缎,经常出没于四川、重庆、云南以及西藏。他拥有一支规模庞大的马队,都是些身体矮小但体格结实的川马,偶尔也有滇马,擅长脚力。在40岁之前,钱可凡经常亲自带着他的马队,穿行于滇川藏的崇山峻岭之间。有很长一段时间,如果耳边没有持续不断的马铃声,钱可凡无论多么疲倦也无法入睡。他的头发里有杂草的碎屑,衣服里裹着牦牛的干粪,眼睛里看到的全是藏地的天光。  钱可凡跟很多人打交道。沿途设下关卡的士兵、征收重税的土司、茶叶庄、绸缎庄或是盐庄的老板、跟着他的马队同行同住的转山的藏民、唱歌唱得很好听的羌族少女,满脸稀脏的藏族母亲以及她们怀抱里皮肤黑漆漆的小孩子。有时他也跟土匪打交道,偶尔很凶悍,偶尔称兄道弟甚至纳上一些不明不白的买路费买来一长段时间的安稳。他也跟文质彬彬的银行家打交道,从钱可凡手中出入的银票并不比川渝两地的实业家们来得少。有那么一段时间,钱可凡做的几乎算得上垄断生意。  但在40岁之后,钱可凡的身体忽然发福了。他发现当他走到任何一匹体格健壮的牡马面前时,那匹马都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渴望避开那具庞大的身躯。即使钱可凡命令马夫强行拉往鼻绳不顾一切跨上马背,牡马甚至已经开始慢腾腾地挪动,但不等走上几步,它的前腿一软,差点就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钱可凡很沮丧。但稍后他明白到十几年的马背生涯确实该结束了。运载着茶叶与绸缎的马队还可以继续进藏出藏,但他自己将不再是带队之人。现在,他应该安安稳稳地坐下来,享受一下提前到来的清福。更重要的是,一支马队究竟能带来多少利润呢?也许他可以做点别的什么,比方说武器,或者烟土。  关于这两样商品的故事我们就不多说了。总之,七年以后的钱可凡更加肥胖,步履越发缓慢从容,银行户头里的存款数也越来越多。他还有更大的几笔资金终年流转在一些见不着光的地方。如果不是偶尔遭受痛风的折磨,钱可凡目前的日子应该算是过得相当满意的。  钱可凡是一只狡猾的兔子。他有很多个窝,重庆有,成都有,云南有、西藏也有,每座城市里都不止一处住宅。但钱可凡并不养小妾,他对女人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只是喜欢囤集,就像囤集银元券一样囤集房产。也许他还囤集了一些土地,数量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楚。他也囤集古物,不是为了喜欢,只是为了出手。要么赚到利润,要么赚到名声。这次拿到拍卖会上来的雄凤鸟尊大概是为了后者。说到底,对于古物他并不算是行家。  但钱可凡并不打算参加城市贵族们的聚会。他跟那些说话拿腔拿调声线柔软的绅士们无法混在一块儿。闭上眼睛,他仍然会习惯性地想起藏地高原上空的那一片片天光,他在梦中仍旧会听到马帮的铃声,他甚至能触摸到牦牛粪便烘烤时暖洋洋的温度。等他醒来,这一切都没有了。若是让他将这些粗鲁的玩艺讲给那些绅士们听以成为某个话题的话,他估计那些家伙是会皱紧眉头的。而他们所喜欢谈论的那一切也向来不在钱可凡钟意之列。因此,他干净利落地把自己拒绝在城市贵族们的大门外。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钱可凡不参加爱国绅士们的各种活动。他总是以隐士的身份参加,本人不到场,但现场会留下他的味道。久而久之,“钱可凡”成为了一个神秘的名字。他的“原马帮领袖”身份尤其加重了这种神秘的成色。  当“东禾园”里热热闹闹地举办着“重庆市首届抗战爱国古物拍卖会”时,钱可凡并不在雾都。他在几天前便已经回到了位于青城山脚下的一处宅子里。天气愈发炎热,川西的温度对他这样的胖子更适宜一些。至于雄凤鸟尊,自有他从香港请回来的唐先生懂得它的价值。

  苏柏然的噩梦之夜

  范文嘉打算去成都,然后去青城山。  她必须找到钱可凡,追问那尊雄凤鸟尊的来历。问题是,范小姨子不乐意一个人上路。她担心的不止是时局的不安稳,更重要的是要找两个能在路上陪她聊天解闷的熟人。从这方面来看,金少华是最好的人选。他相当有趣,话也多,长得也漂亮,高高的个子陪在身边很能带来些倾羡的目光。至于苏柏然,也许范文嘉对他的兴趣还要更大一些,哪怕他一声不吭坐着也行。因此,由他们二人陪着一同去成都是再理想不过的了。金少华负责说话解闷,苏柏然则用来供她瞑想。与此同时他可以成为思想与智慧上的对手,这样的旅程将会相当有趣。  我从军队里开了辆外表稍旧但相当好使尤其擅长走山路的军用吉普车出来。范文嘉准备了干粮、药、饮用水、甚至包括指南针和雨衣,俨然一副出外野营的装备。苏柏然就带上他自己。我们一大早出发,中途歇过一宿,到成都时已是第二天傍晚。  天气未尝见得比重庆凉快。长途奔波一番下来,范文嘉的脸有些发肿,但精神还好。苏柏然可就差得远,一路上的晕车呕吐让他的脸色变得分外难看。我们在成都找了间客栈住下,打算第三天早上再去青城山。范文嘉中途来敲我们的门,满脸歉意。  “没想到你会晕车。我以为你既然去过英国,坐过那么长时间的海船,应该没问题。”一边把特地出门去买的晕车药递过来。  苏柏然谢过,当晚睡得分外的早。我连着开了近十个小时的车,倒并不觉得累,点了一支烟坐在床边看书。是一本侦破小说,写得不见得精彩。半个钟点之后我扔下书,打算关灯睡觉。在某一个瞬间睡梦中的苏家大公子的面容忽然吸引了我。他睡得很熟,眉头紧紧地扭在一起,完全失去了白昼里的恬静,甚至变出几分狞恶来。他的上唇将下唇咬得很紧,眼皮底下的眼珠不停地转动。听人说,这表示入睡者正在做梦。我猜想他正梦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有那么一会儿,他的脸上呈现出一大片悲凉的放松,随即拧得更紧,喉咙管里有极深极沉的“呼呼”声,像是喘不过气。  我不得不叫醒他。还没等睁开眼,柏然一拳砸在我胸口上,力量之大,几乎令我窒息。随即他苏醒,原本空洞的眸子里浮上我的影子,便温柔地开口:“明允,哥带你走。”  他把我认成了苏明允。  也许我和苏明允真的有几分相似。  稍过一会儿柏然才算是真的清醒过来,跳下床到浴室里洗了个脸。我胸口忽觉疼痛,皱着眉头坐在圈手椅里,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一拳的经过。我也寻思是否该问一问他梦见了些什么,只想了一下便决定放弃。这是一个有着隐痛的男人,他不会告诉我的。  几分钟后苏柏然回来,上床,转过身去径自睡觉,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我呆坐了一小会儿,抽完一支烟,关灯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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