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是住过沿海的城镇,稍微走一会儿就能看到太平洋。
不过不同的是,那是从高处往下看的海。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们曾经住的地方是公寓的五楼。
海边不是有沙滩吗,从沙滩爬上水泥阶梯之后是国道,公寓就在马路对面的高地上。
那个镇不大,我曾去过,确切地说,我读小学的时候经常去。
不过我是瞒着母亲去的,因为总觉得告诉她不太好,所以,我不清楚我家的房子究竟是在五楼的哪一边。
汽车一辆接一辆在国道上行驶,两侧是人行道。
在靠海的那一边,国道与沙滩之间有段落差,因此为了防止有人失足摔落,建了一道高及孩子胸部的水泥堤坝,这条绵延不绝的堤坝同时可以充当防止海啸的防洪堤坝。堤坝顶端宽约一米,沙粒从海岸与国道两边乘风而来,因此上面总是布满沙粒。
因为日晒的缘故堤坝顶上的温度会升高,夏天的时候烫得几乎无法触摸,但是到了冬天和初春却有一种从内部渗透出来的令人怀念的温暖。
此时我常常像翻单杠一样,将手压在河堤上用力撑起身体,然后转个方向坐下,一股股暖意渐渐从裙子底下传上来。
很多人都坐在堤坝上,大多都是面朝大海,这也很自然吧,偶尔也会有人在那里作画。
但是我总是背对着大海和太阳,很奇怪吧,或许我看起来像在等人。
我每次坐的位置都不同,有时会看到一旁的水泥中露出了像粗竹笋般的钢筋。
钢筋经过海风无数次的吹拂,变成了红褐色,有人将钢筋往下拧弯,以免造成危险。钢筋宛如一条沮丧的蛇,一从地底钻出来便筋疲力尽地弯下腰去。钢筋的四周并不光滑,有好几个突出的结,手一摸,指尖便会有铁锈味。
那股像血的味道,海水的气味以及从背后传来的海浪声,这些声音夹杂在一起在我的脑海中苏醒了。
啊,但是我却忘了眼前呼啸而过的轿车和卡车的声音。
记忆真是有趣。
我将纤细的手指放开钢筋,趴在水泥上,发现空空的、大小的洞。
洞的形状也像蚕豆,我从大拇指开始依次将手指伸进小洞里,嘴里唱着“DO、RE、MI、FA”,心里却默念着“蚕豆”。这件事我记得十分清楚。
搅拌水泥时会混入小石子,有些小石子浮在水泥表面上。有人把小石子一挖掉,水泥面上便会形成一些小洞。
小石子若探出头来,就会忍不住想要将它挖出来,这种心情我十分了解。
于是只留下了小石子形状的凹洞,我将食指伸进凹洞,掏出里面堆积的沙子,简直就像在打扫小小的房间一样。
我不厌其烦地一直掏着,指腹意外碰到了里面光滑的墙壁,那种舒适的触感就像是为我的手指量身打造一般。我感觉自己缩小到指腹大小,睡在完全合身的洞穴中,仿佛变成了一颗蚕豆,待在豆荚中。
我的思绪渐渐飞远了,猛一回神,发现我自己坐在堤坝上,正抬头看着白色公寓的五楼。霎那间,我感觉自己的视线像是飞到了那里的阳台上。
此刻我宛如坐在大大的秋千上不断地摇荡。
这种情形在我的梦里经常出现。仿佛自己的视线脱离身体飞在宇宙中,从那里看着这里似的。
我的眼神如同自己小时候一样,闪着懵懂无知的光。
看着的是坐在遥远下方谷底里的那个渺小的我,未来的我。
渐渐地,不知为何我的视线变得湿润,目光忽的转向大海,海浪从海上一波波而来,一浪拍打着一浪。
随着视线的转移,海浪没人大海,化成浓重的深蓝。
远处是地平线大海与天幕相连在一起。
2
但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要住在那个公寓里。
母亲对家里的经济状况头痛不已,但是我却没有强烈感受到家里经济的困难。对于钱我看得很淡,看到别的小朋友有什么也不会吵着要,我并非在压抑自己,而是没有想过那些。
不过,有时候即使我没有主动要求,也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礼物。
那六间小房子一天到晚换房客,自我懂事以来,就一直住在同一个地方,但是邻居却换了又换。一对大嗓门的夫妻搬走后来了一名年轻男子,年轻——这是我现在的想法,在小学生看来,大家都是叔叔、阿姨。
那个人不知从哪里捡回来一条狗,一开始只看得到玄关毛玻璃里头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动。过了一阵子,那个人放了一个旧的狗屋,屋顶的红色油漆斑驳,有些地方都已经脱落了。我终于看见影子的真面目,是一只杂种幼犬,明明个头很小,却一副像是谁得罪了它似的,常常声嘶力竭地吠叫,仿佛吠叫是它的工作一样,汪汪汪、汪汪汪。
我家和隔壁中间没有间隔,狗屋就在眼前,这么一来就会忍不住想喂它点什么。
母亲看透了我的心思,早早叮嘱我说:“那是人家养的狗,你不可以随便喂它东西。”
这话说得没错,我明白这一点,但是却无法依着这个道理行事。
当我从小学放学回家的时候,小狗远远地就能听到我的脚步声。
原本它是背对着我的,但会突然回过头来对我吠叫,它的表情十分吓人,龇牙咧嘴,双眼怒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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