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门关上,向外走去。已经听不见门里边的啜泣声。一片寂静。我继续往外走。
我走出这幢房子。站在大门外边倾听着炎热的阳光如何炙烤着发干的草叶。房子后面一辆汽车正在发动。不一会一辆灰色的墨秋里从房子的一侧驶过来。驾车的是莱斯利·默多克。他看到我,把车停住。
他下了车,三步两步走到我面前。莱斯利穿得衣冠楚楚,黑头白腰皮鞋,鞋尖擦得锃亮,小黑白格奶油色轧别丁料子衣服,奶油色衬衫,没系领带。上装口袋里露出一条黑白两色手绢,鼻子上架着一副绿色太阳镜。
他站在我旁边,有些羞怯地低声对我说:“我想你把我当做个坏蛋吧?”
“因为你编造了那个金币的故事?”
“是的。”
“你那个故事一点儿也没影响我对你的看法。”
“那么——”
“你要我怎么回答你?”
他耸了一下他那包裹在剪裁得体的上装里的肩膀,做了个祈求的姿势。他的棕红色小胡子让太阳照着闪闪发亮。
“我想我愿意别人喜欢我。”他说。
“真对不起了,默多克。如果说你还有让人喜欢的地方,那就是你对你妻子的一份情义。”
“噢,你认为我刚才说的不是真话?我的意思是说,你认为我说那些话只是为了保护琳达?”
“有这种可能。”
“我懂了。”说着,他从手绢里取出那支黑色的长烟嘴,插进一支纸烟,“好吧,我想你是不喜欢我的。”我看到他的眼睛在绿色的镜片后动了动,好像鱼在很深的池水里游移。
“这个话题没什么意义。”我说,“而且无关紧要。对我们两个都不重要。”
他划了根火柴把烟点着,深吸了一口:“我懂了。”他平静地说,“我提出这个话题太不知趣了。请你原谅。”
他转过身,走回到自己的汽车前头。我看着他上了车,把车开走。我又一次走到那个小黑人前头,在他的脑袋上拍了几次。
“孩子,”我对他说,“这所房子里的人神经都有毛病。只有你是例外。”
第二十三章
装在警察局墙上的喇叭箱嗡地响了一声,一个人在说:“K·C·P·L,现在试音。”接着咔哒响了一下,声音就没有了。
杰斯·布雷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你来晚了几个小时,是不是?”
我说:“是来晚了。可是我给你留了话,告诉你我要晚一点儿。我得到牙科医生那儿去一趟。”
“坐下吧。”
布雷兹在这间大办公室的一个角落上有张办公桌,桌子上胡乱摆着各种东西。他侧着身子坐在桌子后边,左边是一扇很高的窗户,右边墙上一人高的地方挂着一份日历,过去的日子已经被一条一条黑粗的铅笔道划去,这样布雷兹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知道今天的确切日期了。
斯潘格勒坐在办公室一侧一张更小但比较整洁的办公桌后边。桌子上摆着吸墨纸、钢笔架、一个小铜日历和一个用贝壳做的烟灰缸,烟灰缸里堆满了烟灰、火柴杆和烟头。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玩一种投掷标枪的游戏:靠墙立着一个坐垫,他手里攥着一把蘸水钢笔,一支一支地往垫子上投掷,他玩得并不成功,没有一支钢笔插到垫子里去。
这时办公室像所有警察局的房间一样,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既不污浊,也不干净,叫人感到它同你有着很大的距离,永远不会感觉亲切。即使你把警察局迁到一幢崭新的楼房里,不出三个月,所有的房间也必定散发出这种气息。这里面是否有某种象征意义,我就说不清了。
我记得纽约一个跑法律口的记者曾经这样说过:只要你走进管区警察局的大门,你就走出这个世界,进入一个无法无天的领域。
我坐下来。布雷兹取出一支玻璃纸裹着的雪茄烟,开始他一成不变的点烟程序。我在一旁看着,直到他把烟点着,深吸一口,再摇晃着火柴把它熄灭,轻轻放在烟灰缸里。
他招呼自己的助手说:“嗨,斯潘格勒!”
斯潘格勒转过头来,布雷兹也转过头。他们两人相对着笑了笑。布雷兹用雪茄烟指着我说:“看他怎么流汗吧!”
斯潘格勒为了转过身看我流汗,不得不把腿移过来。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开始流汗了。
“你们这一对儿可真逗。”我说,“活像一对儿打飞了的高尔夫球。你们是怎么学会这种本事的?”
“少说两句俏皮话吧。”布雷兹说,“今天上午够忙的?”
“还可以。”
他还在对我笑。斯潘格勒的脸也堆着笑容。布雷兹似乎在品味什么,舍不得把含在嘴里的东西立刻吞下去。
最后,他清了清喉咙,拍了一下他的那张生满雀斑的大脸。他的头更向我这方向转了一点儿,这样,他就可以既看到我又不用脸对脸地对着我。他用一种空洞而模糊的声音说:“亨驰招认了。”
斯潘格勒使劲盯着我的脸。他坐在椅子的前沿上,身子向前探着。他微微张着嘴,笑容满面;我觉得他的笑容有些淫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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