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缀着花边的男人正从窗口向外探着身子。他头上戴着一顶插着羽毛的黑天绒圆帽。
这种帽子在若干年前曾经流行过一阵。这人可能正在招呼楼下一个什么人。但是照片
没有把楼下的情景照进去。不知道为什么万尼尔的房间里要悬挂这么一张普通照
片。
我看看四壁还挂着不少画,其中有几张很不错的水彩画,也有几张雕版画一一这
种画现在似乎已经过时了,墙上一共挂了半打左右。但为什么挂这张照片一一一个人
探身窗口的老照片?
我看了看万尼尔。在这个问题上他已经帮不了我什么忙了。一个人探身窗外,很
久以前的事。
似乎有一件什么事在触动着我的记忆,但它只是很轻、很轻地拂动了一下,像是
一根羽毛,或者只是一片小雪花。
所以最初我不想考虑它,差点儿就把它放过去了。但突然间咔哒一声,好像错位的齿轮一下子合了槽,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很久以前,八年以前,一个人从一扇高窗里探出身去。他的身子探得太远了一点儿,他掉了下去,摔死了。一个叫霍拉斯·布莱特的人。
“万尼尔先生,这出戏你可演得太妙了。”
我把照片翻到背面,我看到上面写着一个一个的日期和一笔一笔款项。日期延续
了几乎八年,数目不同,大多数是五百元,少数七百五十元,两次一千元。最后一行
是加起来的总数:一万一千一百元。但是最后一笔万尼尔先生却没有收到。这笔钱送
来的时候他的小命已经上西天了。八年之久,他拿到的并不算多。看来给万尼尔先生
钱的人一笔一笔也是抠得很紧的。
用作镜框后背的厚纸板是用放唱片的唱针卡在镜框上的。两只唱针已经掉了。我
把背上的纸板取下来,在纸板与照片之间夹着一个信封。信封的口封着,上面没写
字。我把信封拆开。里面是两张方形照片和一张底版。照片是一样的:一个人从窗口
探出身来,正张着嘴喊什么。这人的手放在窗口的砖墙上。他的肩膀后面露出一个女
人的脸。
这个人面孔削瘦,黑头发。相貌照得不够清楚,他身后的女人同样也是模模糊糊
的。他的半个身子倚出窗外,正在高声喊叫。
我拿着这张照片仔细观察每个细节。这里面肯定隐藏一点儿奥秘。我看了又看,
终于发现了一点儿不对头的地方。
原来这个人的两只手虽然和窗口在一条线上,却是平伸到空中的。他的手并没有
握住窗框,也没有接触到镶嵌窗框的砖墙。
他不是探出身去,而是正在往下落。
我把相片装回信封,塞进口袋里。我把镜框、玻璃和原来镶嵌在框子里的照片藏
在橱柜里一摞毛巾下面。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汽车开到门前停住了,接着脚步声从角路上传了过来。
我赶紧躲进挂在拱门上的帏帘后边。
第三十章
有人打开房门又轻轻把它关上。
片刻寂静,接着就是一声惊呼和恐惧的悲号。
之后听到一个男人愤怒地说:“表演得不错,可也不太好。接着来!”
一个女人说:“上帝啊,是路易!死了!”
男人说:“也许我错了,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人在发臭了。”
“上帝啊,路易死了。看在上帝份上,你得想个办法。”
“是的。”我现在听出来这个男人是亚历克斯·摩尼。我听见他说,“我是得想个办法。我想我应该叫你去给他作伴,也给你放点血。叫你跟他一样断气,浑身冰凉,叫你一样发臭。不用,我不用那么做。你已经发臭了。你同我结婚才八个月就欺骗我,跟这个流氓在一起鬼混。我怎么会跟你这个贱货结婚?”说到后来他已经是在大声吼叫了。
那个女人又悲啼了几声。
“别表演了。”摩尼恶狠狠地说,“你想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儿来?你谁也骗不了。几个星期以来一直有人盯着你。昨天晚上你又来了。我今天白天已经来了一趟。我什么都看见了。纸烟头上有你的口红,你喝酒的酒杯。我闭上眼睛也能看到你的贱样,坐在那张椅子的扶手上,摸弄着他那脏兮兮的头发。后来在他还跟你甜甜蜜蜜的时候,你把一颗子弹打进他的脑袋里。为什么?”
“噢,亚历克斯——亲爱的——别说这些可怕的话了。”
“别再装扮这种痛不欲生的样子了,我的大明星!”摩尼说,“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干的这件事。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你到这儿来?告诉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对你一点儿也不在乎了,我的亲爱的安琪儿,金黄头发的杀人犯。但是我还在乎我自己,在乎我的名誉和我的事业。我要知道,比如说,你是不是把枪上的指纹擦掉了?”
又是片刻寂静。接着是一记打耳光的声音。女人悲号了一声,好像痛苦得要命。实际上,她是在精神上受了重大打击,但她假装这一耳光打得非常痛。
“告诉我。”摩尼说,“别再演戏了。我自己也演过戏。少来这套吧。你好好说说是怎样干的,别等我揪着你头发,叫你在地上打滚。你先说说,擦掉没擦掉枪上的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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