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随便便地望了我一眼,显然对我不感兴趣。在徐徐喷出一口烟雾以后,他带着鄙夷的神气从烟雾中对我说:
“你就是马洛?”
我点了点头。
“我有点儿失望。”他说,“我本来认为,会看见一个指甲盖镶着黑边的人呢!”
“到里边来。”我说,“坐下来以后,你有得是时间说俏皮话。”
我开着门等他走进里屋。他慢条斯理地从我身旁踱进来,一路用他一只手的中指往地毯上弹烟灰。他在办公桌前来访者的座位上坐下,脱下右手的手套,同另一只已经脱下的手套叠在一起,放在我的桌子上。他从那支黑色的长烟嘴里把烟头磕出来,用一根火柴把它捅灭。他又在烟嘴里安了一支纸烟,用一根乌木颜色的大火柴把烟卷点着,做完这一切以后,他往椅背上一靠,露出一副对一切感到厌倦的阔公子哥儿的笑容。
“一切都就绪了?”我问,“脉搏、呼吸都正常?要不要在脑袋上敷一块冷毛巾什么的?”
他没有冲我撇嘴,因为自从一进我的办公室他的嘴就一直撇着。
“一位私人侦探。”他说,“我还从来没见过私人侦探呢。干这种营生可得做些出格的事,我猜想。扒人家窗户根儿啊,探听别人隐私啊,诸如此类的事。”
“你到这儿来有何贵干?”我问他,“是不是就为了到贫民窟来显摆显摆自己?”
“我姓默多克。也许这个姓对你多少有点儿含义吧?”
“我看你追我追得很紧。”我说,一边开始往我的烟斗里装烟丝。
他盯着我装烟斗,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我听说我母亲雇了你替她办一件什么事。她给了你一张支票。”
我把烟斗装好,用火柴点着。我吸了一口烟,靠在椅背上,从我的右肩膀上面对着一扇打开的窗户往外喷烟。我什么也没说。
他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藏奸耍滑是干你这种营生必备的本领,可刚才我说的话不是瞎猜。是一只小虫子对我讲的,一只花园里的不起眼的小虫,总是叫人踩在脚底下,可它还是活过来了——像我一样。我凑巧跟在你的汽车后面,一直离你不远。这把你的问题解释清楚了吧?”
“是的。”我说,“假定这对我有什么重要意义的话。”
“她雇你去寻找我的老婆,我猜想。”
我哼了一声,叼着烟斗对他笑了笑。
“马洛。”他说,现在他变得更加严肃认真了,“我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可是我还是不喜欢你。”
“那我可要叫喊了。”我说,“要生气痛苦地大喊大叫。”
“请原谅我引用一句人们挂在嘴边上的话:你这种扮演硬汉子的丑剧实在臭气冲天。”
“这句话从你口里说出来,有一股苦涩味。”
他把身子往后一靠,用两只淡蓝色的眼睛打量着我。他在坐椅上不安地扭动身子,想坐得更舒服一点儿。我有时候真应该也学他那样子坐坐那张椅子,说不定我丢了许多主顾,毛病都出在这张椅子上。
“为什么我母亲想要找到琳达?”他问,“她简直对她恨之入骨。我是说我母亲恨琳达恨之入骨,琳达对我母亲可很不错。你对她的印象如何?”
“对你母亲?”
“当然啦。你还没见过琳达呢,是不是?”
“你母亲的这位秘书小姐的工作可快保不住了。她这张嘴怎么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他使劲儿摇了摇头:“母亲不会知道的。再说,反正母亲离不开莱莉。她需要有一个人让她呵斥来呵斥去。她可以对莱莉大喊大叫,甚至扇她嘴巴,但是叫她不要却不成。你觉得她怎么样?”
“挺讨人喜欢的——由老派人的眼光来看。”
他皱了皱眉头:“我是问你觉得我母亲怎么样。莱莉只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罢了。”
“你的观察力可把我吓了一跳。”我说。
他显得有些吃惊,几乎忘记用手指甲弹烟灰了。不,没有完全忘记。只不过小心谨慎地不叫烟灰弹到烟灰缸里。
“关于我母亲。”他又耐心地提醒我。
“一匹气宇轩昂的老战马。”我说,“心是金子做的,可是那金子埋得很深。”
“可她为什么要找到琳达呢?我弄不明白,而且肯花钱寻找。我母亲舍不得花钱,从口袋里掏钱比割她的肉还痛。她为什么非要找琳达不可呢?”
“我怎么知道?”我说,“谁说她去找琳达?”
“你不是暗示在办这件事吗?而且莱莉——”
“莱莉太爱幻想了。这是她编造出来的,真见鬼,她往一块男人的手帕里擤鼻子,那块手帕可能是你的。”
他的脸红了:“那太蠢了。你听我说,马洛。请你通情达理一点儿,告诉我这都是怎么一回事。我的钱不多,但是拿出几百块钱给——”
“我真要揍你了。”我说,“我是不应该跟你谈话的,有规定。”
“为什么,请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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